我进宫那年,只有十四岁。
我家门楣不高,选秀的时候,因为没给足银两,被排到了最后。
一场秋雨,浇得皇上负气离去。
教引姑姑说:「都是命。选不上,就做宫女吧,年满出宫,未必不是件好事。」
但我的命,从来不在民间,而在于那高高翘起的屋宇之上。
入冬那日,我见到了淳妃。
那是我第一份差事,被分到崇贞宫。
听说,「崇贞宫」原本叫「崇祯宫」,后来因为淳妃娘娘闺名里带了个「贞」字,皇上亲自题字,叫人换了匾。
虽然读起来没什么不同,但是皇上的心意,阖宫皆知。
九儿是一同进宫的姐妹,她家与我家差不多,没什么高官厚禄,靠着爹爹一点微薄的俸禄过日子,不同的是,她被分到了冷宫给失宠的妃子送饭。
众人都羡慕我,觉得我天大的福分,一来就分到了宠妃手底下。
我叫秦姒,他们便唤我小四,上赶着巴结我。
对于分到崇贞宫这件事,我并不看好。
我娘说,宠妃的脾气都不太好,在她们身边做事,不仅要帮忙宫斗,还要替她们背锅,也许活到二十出头就暴毙身亡了。
实在是很危险。
九儿原想替我,被教习嬷嬷回绝。
她对我说,有个娘娘,动不动就扒了人皮放风筝,还说,宫里每升起一个风筝,就有一个无辜的小宫女儿丧命。
我被她唬住,踏进崇贞宫时,顶着两个黑眼圈,一头就撞在门口的柱子上。
我虎头虎脑的表现成功取悦了淳妃娘娘,她逢人便介绍我,像是得了个稀罕物件儿。其实她是远方部落送来和亲的公主,汉话说不好,我总是听很久,才明白她的意思。
某日午后,娘娘笑得前仰后合,银铃般的声音在庭院中飘荡,朱门突然从外打开,一道清冷好听的声音传来:「朕远远便听见了,何事笑得如此?讲与朕听听。」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皇上。
漆眉星目,与京城温润和煦的公子一般无二。
淳妃娘娘笑声一顿,赫然起身见礼,与方才判若两人。
按规矩,我这样的洒扫婢女应该退下。
皇上扫我一眼:「新人?」
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众人心知肚明,皇上对我感兴趣了。
秋日高阳并无多少余热,我站在院子里,少顷吓出一身冷汗。
淳妃娘娘搪塞几句,拥着皇上进屋。
椿嬷嬷自那日起,开始防贼般防着我。
皇上来时,便借故将我支开。得了会儿空闲坐在廊下,骂几句「狐媚子」,这种词我听惯了,我娘出身酒肆,别人都骂她狐媚子,只有我爹不嫌弃她,我随了娘,一双狐狸眼,笑起来的时候会勾人。我娘日日叹气,要我谨慎行事。
所以我不爱笑,也不爱看人。
久而久之,巷子里都知道我是个性子孤僻的狐狸精,走在街上,耳边流言蜚语甚多。
于我来说,进宫,离开那间破败不堪的巷子,是件好事。
椿嬷嬷的冷待,与邻里相亲的欺辱相比,简直小菜一碟。
我照旧做活,也不往上凑,时间久了,椿嬷嬷见我没什么坏心思,便允我近前侍奉,我得以空闲时间跟淳妃说上几句话。
来宫里月余,听过几个传闻,比如皇后远没表面上贤惠大度,比如昭贵妃是笑面虎,明面温柔,背地里扒人皮做灯笼,比如淳妃娘娘脾气最好,不争不抢,却圣眷正浓。
昭贵妃这日上门了。
来的时候带了礼,她的婢女把东西堆在我手里,我没接住,掉了小半块衣服料子,招来昭贵妃侧目,似笑非笑道:「妹妹宫里的人生得标致,本宫好生羡慕。」
我心一沉,怕椿嬷嬷又要因此骂我狐媚子,再扣半月俸禄。
这样想着,眉宇间不由得生了几丝郁郁之气。
淳妃娘娘老好人一样,吃茶闲谈,从容以对。
后半晌我进去换茶,椿嬷嬷拧着我胳膊叮嘱:「记住哪碗是给贵妃的,别弄错了。」
我犹豫地望着椿嬷嬷。
没办法,待久了,总得留个心眼。
替主子背锅的事我可不干。
椿嬷嬷晓得了我的疑虑,眯了眯眼:「这里是崇贞宫,你得听话。」
可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又不告诉我。
忐忑不安地奉茶之时,我极力抑制住手腕的颤抖,生怕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