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一帆等飞机停稳后关闭了手机的飞行模式,信号接入还不到10秒钟,微信里的消息就嗡嗡嗡响个不停。他来不及拿行李,点开仔细一瞧,都是急救中心群里发的,可这次没什么紧急任务,就是同事之间的八卦段子。
复兴医院急救中心的蒋副主任离婚了,曾经恩爱的两口子因为子女抚养权问题闹得不可开交,老丈人也没少使坏,又找关系又托人,活像是一根历久弥新的搅屎棍。
不幸的是,蒋副主任的前任岳父日前突发缺血性脑中风,直接被120送到了复兴医院急救中心。当时蒋副主任正好在岗,这下尴尬了,多年恩仇都摊到了手术台上。
前妻在手术室外面看着“宿敌”披挂上阵,俩人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提心吊胆了几个钟头,直到手术室灯灭,知道老爸没事儿,才敢哭出声来。前妻抱住蒋副主任就不撒手,又捶又打又掐又咬,把医院里不知道内情的小护士都吓一跳。她们涉世未深,还不太懂,这里面的医患关系十分复杂。
消息攒了几百条,大家好不容易在蒋副主任的友情赞助下有了不那么紧张的讨论气氛,发言相当踊跃。鲁一帆一路从飞机上看到了机场大巴上,孙主任来电话的时候,他还没把未读消息全部看完呢。
“落地了?”
“刚上大巴,马上回家。”鲁一帆看看大巴车挤上来一伙闹闹哄哄的老头儿老太太,不禁皱了皱眉头。
“一号车的事情怎么样了?”
“安排妥了,奉天成在那边等着呢,过几天就能开回来。”驾驶座那边门一开,坐上来一个小伙子,刀削脸,长眉细眼。
“一帆,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得先有个心理准备。”孙主任在电话那端明显欲言又止。
“啥事儿?”鲁一帆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能让华丰市急救中心主任欲言又止的事儿必然不会是什么小事儿。
“老白最多还能再顶三四个月,就得往后勤撤了。到岁数啦,这些年跟着你‘鲁小跑’枪林弹雨,老头儿虽然还想上,但是家属意见很大。这次体检结果出来了,几项指标亮红灯,咱不能光顾车不顾人哪。”
“行吧,我明天劝劝他。”鲁一帆长叹一声,“老头儿要是回司机班坐办公室,一号车谁能开得动?”
“车坏了咱可以换零件,配置低了也能升级。老白不行啊,眼瞅着快六十的人了,不能总是没日没夜往外跑,得让他歇歇啦。”
“这事儿我想办法吧。”
鲁一帆挂了电话,就没心情再看微信了,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大巴缓缓启动,心里涌上来一堆麻烦事儿。
华丰市作为中国东北部的一个交流枢纽城市,急救中心统共配置有108辆救护车,急救分站36个,已经建设完成了上级要求的半小时急救圈。一号车归急救中心本部直属,原则上也在调度体系里,然而这辆大型负压监护型急救指挥车却有着更加突出的地位和更加重要的任务。
一号车后厢分为两个无间隔单元,有两套系统,一套负责医疗急救,一套负责调度指挥。近些年来,华丰市举办赛事庆典、演艺活动、涉案救护和群体性事件的应急管理,都有一号车出没的身影。正因为如此,鲁一帆这个在美国进修了四年急救医疗专业、负责分管业务的副主任地位超然,是急救中心里的王牌精英,可以直接参与最高层级的相关专业管理会议。
对于急救中心内部来说,一号车就是个移动的ICU,其车内外配置都是国际超一流水准,为了能够更好地发挥效用,司机白瑞博对车体进行了多次改装,使得各种高科技急救设备在合理规划的空间内可以逐步升级更新。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号车也在不断成长,这次鲁一帆远赴上海,目的就是给一号车再增增容,以适应5G时代,与信息处理中心通过网络进行联动式应急救援的新需求。
孙主任说得对,车可以升级,老白无法升级,岁数大了就是大了,体内零件哪儿哪儿都出问题,老头儿原本还想硬挺着再坚持坚持,可急救中心是干什么的?个顶个的医术高手,天天和老白接触,大家都知道他这体格虽然没大毛病,小毛病再攒下去可就要出问题了。
作为中心车管处司机班班长,老白本就应该退居二线,回到办公室协调司机管理,可他一周反倒有三四天要陪着鲁一帆出去跑,急救中心所有人都在吃青春饭,老头儿眼看过几年就要退休了,再不歇也说不过去了。
鲁一帆临走时,特意和孙主任打招呼,先给老白安排一次体检,没事儿当然万事大吉,真有事儿了,大家一起来想办法。现在听主任的意思,事情还不小呢。
这次一号车升级是由另一个驾驶员奉天成开到上海的,奉天成也是车辆管理处的老司机了,在急救中心干了十来年,目前担任司机班副班长,平时开九号车,轮机动岗。
由于常年替代老白跟上面沟通,这家伙有点儿油,他盯的不是车,而是老白那个司机班班长的位置,总想取而代之,一听老白不能出差,连忙请缨,陪着一号车走这么一遭,来加深自己在中心领导,特别是车管处秦伟亮处长心目中的好印象……
光工作上这些事儿,鲁一帆的心里就乱成了一锅粥,再加上之前微信群里的那个段子,更让他烦得没边儿了,都是中年人,谁家里还没点儿闹心事儿呢?
鲁一帆出差前,已经和老婆进入准分居状态了,杨冰说需要独立空间进行创作,顺带在娘家冷静冷静,思考一下他们之间不再恩爱如初的感情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鲁一帆怎么劝都不回家。他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总不能跑到丈母娘那边儿把媳妇给跪劝回来吧?老夫老妻结婚八年了,痒都痒过了,错的又不是自己,她还想怎么样?
机场大巴上的老人们又笑又闹,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这会儿还唱上了: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
鲁一帆起身想在包里找耳机,坐他前排一个戴着红色前进帽的大爷看他够够扯扯,也站了起来,单手把他的包从行李架上拽了下来,鲁一帆接包时刚想说声谢谢,就见大爷手放不下来了,直挺挺扑倒在了大巴的过道上。
“老营长,王营长,你这是怎么了?”和那大爷同行的另一个白发老头儿嚷出了声,所有老头儿老太太都要往这儿挤。
“都别过来,我是急救中心的医生,我叫鲁一帆,他现在突发心梗,谁有救心丸?”鲁一帆说完俯下身去,将那位王营长放平。
“找找,快找找。”白发老头儿指挥同行的人开始各自翻包找救心丸,七手八脚一通忙,很快就有一瓶速效救心丸递到了鲁一帆手上。
“别停车,直接往最近的建设医院开。”鲁一帆倒出瓶中仅有的几粒速效救心丸塞到王营长舌下,手掐在他的脉搏上,又翻了翻他的眼皮。这时,鲁一帆感受到了车速放缓,连忙冲着车前吼了一声。
“别停车,开快点儿。”白发老头儿跑到驾驶座上的小伙子耳边喊。
“什么情况?”小伙子一脸紧张,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车上情况问。
“快快快,去建设医院,我们营长他不行了。”白发老头儿怒吼道。
“谁?”小伙子扭动方向盘想要靠边停车,“出啥事儿了?”
“后面有个老爷子犯病了,咱车上有个大夫正帮着检查呢。”坐在他身后一个戴着花礼帽的老太太对小伙子说。
“求你了孩子,你快点儿开,营长平时体格不错,不耽误工夫准保儿没事儿。”白发老头儿语气软化下来,声音都在颤抖。
“多大岁数了?”司机想了想,又让车重新上路。
“我今年七十九,营长比我大三岁,八十二了。”白发老头儿急得老泪纵横。
“大爷你别睡,大爷你眨眨眼。”鲁一帆看着王营长的体征变化,扭头又吼,“硝酸甘油,谁有?”
“找找他本人的包儿。”鲁一帆交代完,跑到前面拍拍司机说:“兄弟,你必须加速,越快把他送到医院越好,老头儿不行了。”
“爱咋咋的吧。”小伙子扭头看看他们,又看看车上负责监控车辆动向的GPS,紧咬牙关一掰方向盘,手脚并用开始换挡加速。
机场高速,一辆大巴很快切换到了暴走状态,伴着一声声刺耳的喇叭,频频超车,见缝插针、分毫不让,把许多小车都甩在了后面……
建设医院是从机场到市区最近的一家配置了急救中心的医院,鲁一帆在车上已经和120指挥中心做了简单沟通,这边急救中心的曹副主任早在大巴冲进医院前就做好了准备。
训练有素的担架员和医护人员上车后,鲁一帆跟着他们一起把王营长转移进了医院主楼,送到手术室门口后,简明扼要地说完患者发病情况的鲁一帆就没再往里走。
“同志,我们营长……”白发老头儿不敢问其他人,却拦住了要下楼的鲁一帆。
“这要看具体的手术处置情况,耐心等等,相信医护人员。”鲁一帆谨慎地说。
“那你不跟着等了?”
“我也是乘客,凑巧专业是干急救的,赶上了这事儿临时处治一下,现在交给急救中心,后续他们处理会更加稳妥。”鲁一帆说完赶紧下楼。等他出了主楼来到院子里,刚刚停在门口的机场大巴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