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家里就闹哄哄的。
有人往家里送了一头猪,那是头整猪,杀好后放了血就抬过来了。
那猪身上绑了十来个红包,分别垂在两边。
我妈笑得合不拢嘴,正跟一个长相很凶的男人说话。
我拿着姐姐淘汰下来的小漱口杯站在洗手间门口,其间那人一直不停地在朝我张望。
我妈一直催我,「三丫,你快点,妈还等着送姐姐们念书呢。」
她满脸堆笑着对那人说话:「这丫头从小就这样,性子慢,但是很乖很可爱的。到了你家里,你什么都不用管,她能照顾自己,你给她口吃的就行了。」
她走上来给我整理了下衣服,那人见我出来,冲我笑了笑,往我口袋里放了两颗糖。
那糖从口袋里直接掉到了地上。
这衣服是姐姐穿小了不要的,但她也不愿意送给我,那天当着我的面特意把口袋底给剪了。
我妈尴尬地笑了笑,拍了拍我的头,「再乖也还是个孩子呢,估计装玩具把口袋给扎破了。」
可那天姐姐剪我口袋的时候她就站在旁边呀,她还说,「没事,能穿就行。」
那人笑了笑,「没事,等会儿我带你去买两件新的。」
7
我懵懵懂懂地跟着那人上了车。
车上还有个小男孩,一直冲我笑,挺可爱的。
不过他好像有点听不懂我说话,他总是很用力地抓我的手,我都喊痛了也不撒手。
那叔叔还冲我说:「咋这么娇气呢,就抓你两下,别出声了哈,不然人家以为我虐待小孩呢。」
路过菜场的时候,那个叔叔说带我去买两件衣服。
这是我第一次来镇上的集市,太多太多我没见过的东西了,我充满新奇地张望,看到糖人忍不住驻足。
那小男孩也想要,他「爸爸爸爸」地喊了好几声,那叔叔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我看着那男孩子原地转着圈鼓掌,心想这如果是我爸爸就好了。
斜里钻出来一人,对着我的后脑就是一下。
「三丫,你怎么在这呢?我说这几天回去没见你人,我妈说你来城里过好日子了,快给哥买个糖人!」
来人是我二哥,二婶家的。
二哥比我大五岁,十来岁的男孩子狗都不理,整天上房揭瓦,害得我二婶抽坏了几根皮带。
大哥比二哥大两岁,沉稳许多,具体就表现在他不怎么理我。
他从二哥身后探出脸,看了我和我身后的两人半天。
那叔叔见有人跟我说话,有点不自在地拉了拉我的袖子,拿过买好的糖人就要走。
我大哥欺身上来,「你是不是人贩子?我妹妹怎么跟你在一起?」
8
因着哥哥声音大,动作也不算友善,周围一下子就围了很多人。
有人认识那叔叔,便道:「二黑子,你怎么带着你傻儿子上街了?这小女娃哪来的,是拐来做童养媳的吧?」
我不懂什么是童养媳,但我哥哥明显是知道的,他生气地握紧拳头道:
「拐卖小孩子可是犯法的!」
那叔叔急急辩解道:「我没有拐卖,这是从一户人家手里买来的,她家小孩太多了养不活,说卖给我了。」
我大哥一步不让:「买卖人口也是犯法的。」
那叔叔哎呦了一声道:「你们不会是仙人跳吧?我花了一头猪还有一千块才买的。」
「不然你们问问这小姑娘,我是不是从家里把她接出来的?」
我刚想张口,二哥就在我耳边道:「不想嫁给傻子就别说话。」
嫁不嫁的我不懂,可傻子掐人真的挺疼的,我有点害怕。
二婶挑着她的菜担子过来的时候,有人拉着她絮叨了几句。
她一下子把担子砸在了地上,拨开人群进来了。
她那极具标志性的嗓音立刻响起来:
「人家是不是揭不开锅你能看不出来?那三室一厅的大房子能是养不起一个孩子的?」
「我看是现在这个世道没人敢卖孩子,你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赶紧就答应了。」
「赶紧滚,把我侄女放下,不然我直接报警抓你。」
「我没收你钱,要想掰扯钱,谁收的你找谁。」
那叔叔抱着一直哭着要妹妹的小男孩走了。
9
从那以后我又回到农村住了。
区别是跟大哥、二哥换了房间。
他们去爷爷奶奶那间住,我跟二婶住。
据说那天傍晚,我二婶带着村里杀猪的张大爷,直接杀到我亲妈家,当场把那头猪给肢解了,顺便把我爸妈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去镇上给我上了户口。
「反正老王家没人要你,以后跟我姓,叫唐雪。」
二婶很忙很忙,她每天三四点就要去田里择菜,然后挑上两小时的担子去镇上卖菜。
卖完菜她会留在镇上唯一的一家超市打工。
晚上五六点到家后,她还要去田里给菜除草、浇水。
所以她总是板着一张脸。
我怀疑她是累得没力气笑了。
其实二婶笑起来很好看的,有两个圆圆的酒窝,我见过一次。
有一天,哥哥们都回来得很迟。
怕大家饿肚子,我便拿板凳站着炒菜,掐二婶回家的点做好。
那天,我们仨都被打了一顿。
并排跪在爷爷奶奶的堂屋里,大哥骂二哥为什么下课逮蛐蛐不回家?
二哥抱怨大哥,只顾着去小伙伴家写作业为什么不能回来写?
后来两人达成共识开始骂我。
「谁叫你一个人爬煤气灶的?」
「你要是不逞能,我顶多就是饭做迟了。」
「关键你那饭做得也太难吃了,以前爷爷奶奶就吃你做的啊?怪不得死得早!」
我忍不住争辩道:「我满五岁,爷爷奶奶都不能动的时候我才开始做饭,他们只吃了两个月。」
二哥声音很大地吐槽我:「你都是一个拥有两个月工龄的厨子了,为什么做饭还这么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