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张景程的这一番话,申行逸心情沉重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国家现在已经到了如此举步维艰的地步。
“张大人,阁老请您进去。”里面走出来一名小太监,细声唤道。
张景程俯身行礼向申行逸告退,跟着小太监进去了,
刚跨进门槛,便看见高肃卿坐在上首,沉着一张脸,不怒自威。
左右两边坐着的是六部的堂官御史,他们神色如常,仿佛都没看到首辅大人的脸色。
张景程下意识地屏气敛息,觉得头上正顶着一团正酝酿着雷霆的乌云。
高肃卿抬眼,看到是张景程,目光亮了一瞬,问道:“兵部和工部的塘报拿过来了吗?”
“拿过来了,阁老。”张景程说着,把手里的塘报双手呈起,递给了身边的小太监,小太监又绕过了半间屋子,送了过去。
高肃卿接过来,哗哗两下用裁纸刀裁开漆封,拿出来信件抖开扫了一眼,一面看一面大声问道:“你们看,外有倭寇要抗,内有土木要兴,都朝户部伸手要银子,你们还要主张开战,边关的军饷还要出,这个银子从哪里支?”
他平生最讨厌这些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言官,视讲和为奇耻大辱,根本不明白讲和不是目的,积蓄力量超越对方才是目的。
那个人不说话了,脸和脖子涨红。
有一人见此状,心知高肃卿态度坚决,此事已经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了,心中度了几度,出声调停道:“不是说开放互市就是谁屈服了谁,这只是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为之的法子。”
话音一落,还是有人立场坚定,一条一理地反对道:“鞑靼并非草原上唯一的部落,俺答汗他不能代表整个草原。如若封了俺答为藩王入贡,别的部落仍不安宁,岂不是白费劲了,你们能保证有稳定的和平吗?”
高肃卿冷笑道:“照李大人这么说,倘若开战的话,你一定能保证会一战打出百年和平的,对吗?”
那个人摇晃着身子,慢悠悠地说道:“我大明将士,一定能……”
还未说完,高肃卿猛地拍了一下手,扬声赞道:“好,我高某这就请示圣上,让李大人披挂上阵,大胜外虏,我高某和朝中的文武百官,就等着喝你的凯旋酒了。”
“你不要偷换概念!”那位被高肃卿捧起的李大人,解释道:“我又没说我去……”
高肃卿大声问道:“那李大人的意思是想让谁去?”
御史大夫李之茂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下身子:“上阵杀敌,自然是保家卫国的武将将士去。”
高肃卿也不驳斥,缓缓说道:“正巧,我打算让你出任兵部尚书,李大人气节高尚,又有鸿鹄之志,定能当此重任。”
“吵着些何用?”有一人摇了摇头,目光有些郁滞,他长叹了一声,缓缓说道:“互市有风险,前朝也同俺答汗开放过互市贸易,可是我们拿最上乘的丝绸和大米换来的只是劣马,病马,现下又要开市,这……”
“我们同意封贡,但是我的意见和孙大人的一样,不能开放互市。”
说话的人是内阁次辅李春芳,在这里,他资历最老,官职最大,他刚才用了“我们同意”,这就是说,俺答汗封贡一事,等于全票通过了。
听到李春芳说同意封贡一事,高肃卿端肃的长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是他后面又给自己出了难题。
高肃卿今天陪这些人唇枪舌剑了一天,自觉有些掉了身价,暗道要是谢允此刻在这就好了,自己岂不是如虎添翼。
但是谢允今天去山上接夫人了,他百般劝说谢允正事要紧,可谢允态度坚决。
现在也只能自己亲自上阵,舌战这群酸儒了。
高肃卿心里埋怨了一下谢允太过儿女情长,抬起头,沉声道:“先皇取消互市的原因,在座的各位应该知道吧?”
是因为仇鸳办事不力,竟然把好好的互市搞成了零银购,这件事情不大不小,足够让人印象深刻,一下子就能回忆起。
高肃卿扫了一眼下面人的反应,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做何解呀?”①
话音一落,底下人面面相觑,猜测着新任首辅这番话的用意,知道首辅的意思是说一件事情的结果会因人而异。
李春芳思忖了一会儿,看向上方,沉吟道:“好一个因人而异,不知首辅大人可有了人选吗?”
高肃卿毕竟上了年纪了,被这些人狂轰滥炸了一天,身体感到很疲累,他往后歪了歪,靠着圈椅阖上双眸。
他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了些精神,眼皮也不抬地问道:“吏部觉得呢,可有推举之人?”
李春芳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暂时还没有。”
高肃卿“嗯”了一声,说道:“大同战事紧急,委实不能再拖。”
张景程焦急道:“高阁老,李阁老,封贡互市刻不容缓,当速速行令才是啊。
一旦入了冬,牛羊没有草料吃了,蒙古人急了眼,万一在边关几个重镇狗急跳墙!”
李春芳凝眉,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如此重大的事,需要六部先推举上来,内阁一同商议决定。”
高肃卿知道李春芳是怕承担责任,心里对他更是多了几分鄙夷,就说:“如此紧急的事,得权宜从事,不妨先派兵部两位侍郎火速赶赴大同掌军令,指挥御虏。”
说完,他又否决了自己刚才的提议,说道:“兵部的两位侍郎都是江南人,既无军旅经历,亦从未到过北边,到大同前线,两眼一抹黑,恐不能成事。”
“兵部的官职必须从兵部调任。”
“这就是弊病了!”高肃卿说,“兵部侍郎出则为军帅,选任之制不能等同于他部。”
有人试探地问道:“想是阁老已有了人选?”
高肃卿的目光从一屋子里的人脸上划过,将他们的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底,
他整个身子都靠在了椅背上,语气不容置否:“谢允从翰林院散馆后,在宣大巡边不是待了三年吗?他对边务定然熟悉,我举荐他为兵部尚书兼宣大布政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