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缺的不是银子,是名声。」
「她们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听得迷糊,大概明白了婶娘一家不是好人,可总觉得自己分明得了好处。
「翠姐姐也是?」
娘把小金锁放进了我的里衣,朝着我点头:「你翠姐姐不是小孩儿了,她跟她娘一个模子。」
「那这饼还吃吗?」我看着那一叠饼子,想到要丢,心都开始抽痛了。
娘用力按了按我的眉毛,拿起两张饼,她一张,我一张:「吃!这是咱们换来的,没吃白食儿!」
张阿婆常说人活得久了,眼睛会越来越有用,能分清豺狼虎豹和人心。或许,等我再长大一些,我的眼睛也会有用,也能分清了吧。
风总是来得突然,我突然明白了我娘说的,我们这样的人,活着便很艰辛了。
那天正午还没到,外头突然吵得很,好像所有人都在跑,都在叫,都在喊,比正月放爆竹还叫人害怕。
「阿福,若是有事就躲到地窖里去等娘,千万不能乱跑。」
我娘每晚睡前都会跟我说一遍,我记得很清楚。
我掀开地窖的入口躲进去,啪嗒一声,是地窖入口的木柴和草垛子落下来的声音。
每晚我抱着娘睡的时候,我都能听到我娘的心跳,可我现在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我想我娘了。
地窖里的味道不好闻,堆了太多东西了,味道像是要把人溺死。这里还很黑,总让我想起张阿婆说的深山里的恶鬼,翠姐姐说的夜里吃人的小孩儿。我缩在角落一动不敢动,哭也不敢哭出声。
早知道今日不要娘出门就好了。
早知道跟娘一起出门就好了。
「阿福?阿福,醒醒,娘回来了。」
娘拿着烛台,摸了摸我的脸:「阿福做得很好,很乖。」
我扑过去紧紧抱住她,入手却是黏腻的触感:「娘?」
「外头下雨了。」娘说着吹灭了蜡烛,窸窸窣窣脱下了衣服给我擦手,「娘换身儿衣服,阿福等等,一会儿跟娘一起出去。」
原来,世道真的乱起来了,外头早就在打仗了,今天是附近的山贼趁机作乱打到了镇子。
我们镇子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虽然山贼打跑了,但却把我们的知县吓得不轻。
知县大人我见过,一个有胡子的老头,时常抱着他的孙子在街上玩,穿上了官服看起来倒是神气精神些。
据说他是年岁大了才从这里考上科举的,去天子脚下转了一圈儿,末了又回到这里做了个小官。无功无过,慢慢也到了今天的位置。
「阿福,出去吧,一会儿就有官兵来了。」
娘的手好冷,冷得她直打哆嗦,可是她一步也不停,拉着我往外头走。
那群山贼真是可恶,家里被翻得乱糟糟的,石子街周围的商户更是,摊子全被掀翻,但是却没一个人去收拾。
「今日起,所有人不许进出镇子,一旦抓到,当叛贼处置!」
人群顿时像水滴子甩进了油锅里,但碍于上头站着拿长枪的官兵,这油锅就变成了冒着热气的滚水。
我站在人堆里,四面八方的声音都在朝我涌来。
「这么严重?不让出城的啊?」
「那怎么行的哦,我们一家老小吃什么啊?天爷啊!」
「别说了,还是命要紧,今日那山贼可是抄着真家伙来的,好些人被砍伤了,那血溅出去老远了,城门关了好啊,至少山贼进不来了。」
「啊?还死人了?」
「可不是嘛,咱们的官老爷脸都白了,一把年纪直哆嗦。我看啊,要是仗打起来,他第一个跑!」
「不会吧,他祖宗十八代都在这儿,能跑到哪里去?」
紧张恐惧的氛围在镇子上蔓延,官兵驱赶,所有人都皱着眉头闷着头往家走。
冷风掠过,娘的手就像是冬日的雪一样冰凉。我搓了搓娘的手,却始终感觉不到暖意。
「林肉娘子,你们在家小心些啊,夜里把门都锁好。你那个刀,就放床头。」张阿婆摇着头念叨了两句,摸出两颗糖,又放回去一颗,「阿福,要听你娘的话,要乖乖的,知道吗?」
我摇了摇头,没接那颗糖:「阿婆拿回去给弟弟吃,弟弟喜欢,阿福是大孩子,阿福不吃。」
张阿婆也没有强求,弓着腰回去了。
「娘,官老爷会跑吗?」
镇子里的小孩儿都怕官老爷,大人也怕,只要见着人穿官袍的人,他们的腰都要弯得低一些。
但大人也说,只要官老爷们都还在,镇子就还在。
镇子还在,家就还在。
方才人群里有人说官老爷会跑,我害怕,也想知道如果官老爷跑了,我们这些人是不是也要跟着跑。
看着自己身上的肉和两条小短腿,我开始发愁了,我跑不快,跟不上可怎么办?早知道平日少吃些了。
「娘也不知道,但是如果要跑,娘一定会带着阿福。」
我抱着娘,下定决心要少吃些了,少些肉才不会拖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