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经常教导我:「正妻要有容人的雅量。」
我出身世家,又是嫡长女,从我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了我未来的夫君即使不是王侯将相,也应当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嫡长子。
可以想见,这样会继承家族基业的一家族长,大概率是不会一夫一妻的。
所以「正妻要有容人的雅量」这句话,我从幼时,一直听到了大婚出嫁。
1
「正妻要有容人的雅量。」
我母亲一直是这样以身作则教导我的。
我父亲正经接进府的妻室前前后后加起来大概十几位——不算多,我幼时记忆最深的场景就是在我母亲的正厅中,姨娘们来给我母亲请安,熙熙攘攘、绵里藏针地互相针对。
小时候看个热闹,长大就能看出这些姨娘话下隐藏在心底的真实想法。
有不得宠的姨娘想讨好我母亲寻求庇护,有得宠的姨娘想挑战我母亲的地位,有姨娘想给自己挣更多的钱权,有姨娘和另外姨娘不和,想找我母亲做主……
这些面容娇美的姨娘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我母亲,高高在上屹立不倒,永远的雍容大度、温和得体。
我父亲歇在我母亲院中的次数不算多,但他来的次数很频繁。
我三岁那年,有个姨娘很得父亲的宠爱,那个小院繁花锦簇的热热闹闹,衬的正院都冷清不少。
但我母亲的正院无人在意,下人在提起那位姨娘时也只是面露不屑的说一句:「不过一个玩意儿。」
后来这位姨娘恃宠而骄,在我父亲面前妄议主母,还没到我母亲这里,我父亲就遣人将她发卖出府了。
我父亲为人谨慎,他天佑三年中进士不过十三名,后来入翰林院任修撰,再不过五年就升到兵部侍郎,他在官场上顺风顺水,靠的就是这小心谨慎的性子。
「宠妾灭妻」这种事,哪怕只有一个苗头,也是不可能发生在我们家的,不然我父亲政敌单是弹劾他的奏章,都能累成老大一堆。
更何况,我母亲还是安国公侯家的嫡小姐,当年嫁给我父亲时也算是下嫁,所以不管我父亲妾室有多少,他敬重的,也仅我母亲一人。
商量事情、主持家宴、宴请宾客、结交女眷、坐镇中馈,钱庄地契后院的话语权,这些统统都在我母亲身上。
我还有一个弟弟,以后这府中所有的继承权,都在我弟弟手上。
这样的耳濡目染和淳淳教诲,我觉得我以后也能做的很好。
至少曾经做的很好。
可我最近越来越难当了。
因为和小小的后院不一样,我当年嫁给了大邑的东宫太子,成了如今母仪天下的皇后。
后宫——可比后院难管太多了。
2
连翘过来回禀我,说淑妃过来给我请安。
我近日身体抱恙,已经免了六宫的请安礼,只想清净清净。
只有淑妃,日日都要过来问一句,要给我请安,大概也是闲的无聊。
我叹口气,让她进来了,淑妃也是老人了,陛下还是东宫太子时她就进了府里,如今也是一宫之妃,可行事作风还是直来直去,嘴巴也极其刻薄,所以和其他宫的嫔妃关系都不太融洽。
也只有和我能说上几句话了。
她给我请完安后就忍不住发牢骚,说:「皇后娘娘,我知道您病着,但您也不管管,那个珍嫔入宫后就一脸狐媚子样,皇上已经连续翻了她一个月的牌子了。」
她用力的绞着手中的丝帕,表情恨恨地说:「狐媚惑主,真应该拉出去杖打十几棒给她长长记性。」
这话淑妃每天都要在我耳边唠叨一回,皇上翻了珍嫔多久的牌子,她就在我面前唠叨多少次珍嫔的坏话。
她大概忘记了,当年她刚进东宫时,也专宠过一段时间,当时恃宠而骄,早上特意晚来给我请安,然后用帕子捂住唇一脸的娇羞,说:「太子妃见谅,只是臣妾侍奉太子实在太过劳累,一时不察就起晚了。」
我眼都没抬地让她在门外跪了一个时辰,好让她涨涨记性和规矩,后来她还跟我对着干了一阵。
再后来有新人入府,她渐渐失了宠,有次我从书房和李翊商量完事情出来,她端着碗粥站在书房外的抄手游廊上往这边张望,更深露重,她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裙摆被打湿了还一无所觉,我叹口气,跟她说:「太子去赵宝林那里了,你快回吧,晚上风寒。」
她当时眼睛就红了,淑妃出身武官世家,她自小就没什么规矩,来太子府后也一直粗枝大叶、咋咋唬唬的,但难得率直,入府第一天就敢爬树去救一只不敢下来的小奶猫,当时被李翊撞见,觉得甚是有趣。
李翊当晚就夜宿在她的宅院,而我身为太子妃的责任,还是要派一个嬷嬷去教她规矩的——比如不能爬树,太子良娣成天不是上房就是爬树,这传出去成何体统。
但淑妃当时就以为我是故意找她茬,所以每次见我不是阴阳怪气就是横眉冷对。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露出那样茫然无措的脆弱表情,她失魂落魄地问我:「他怎么就去赵宝林那了呢?他不是说会来看我的吗?」
我叹口气,李翊其实不算重女色的人,我嫁给他之前,他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嫁给他后,陛下赏的,皇后赐的,还有正经纳进府的妾,加起来也有五六个了——这对一个太子来说,其实不算多了。
他公务又忙,总不能天天都在后院里,即使来后院,也是不能厚此薄彼,今儿个这里宿一晚,明儿个那里待一夜,要是哪个合他心意,连宠只要不是太过分,也是能过得去的。
我看着像根木头一样站在那里的淑妃,叹口气,到底也没说什么责备的话,这种事是要自己经历去看透的,别人说是没用的。
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3
淑妃的话我没放在心上,她其实也只是嘴上不饶人而已。
李翊并不是好女色的人,而且如今政治清明,他知人善任,也没有因为宠爱珍嫔就昏了头做出什么有违祖制的事情。
至于淑妃说的他在一个嫔妃的宫中连宿一个月,我更是嗤之以鼻。
她不了解李翊,李翊要是真正宠爱一个人,是不会这样大张旗鼓地让她成为整个后宫的靶子的。
而且我也懒的因为这种事去谏言让他不悦,虽说这应该是一个「贤后」的责任——但帝后帝后,向来帝在前我在后,我犯不着去他面前讨不自在。
更何况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再也不想看见他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尽量能少见一面就少见一面。
可是淑妃和我告完状没几天,就出了件事。
起因是她自己拿了块红色的靺鞨琉璃让造办处做了一支发簪,偏偏被去造办处挑首饰的珍嫔看见了,很是喜欢,造办处的掌事跟珍嫔说这是淑妃自己送来的靺鞨琉璃打造的,珍嫔笑着说:「不过一枚簪子,我喜欢的紧,姐姐肯定不会同我计较。」
珍嫔虽然位份低,但专宠一个月,这在后宫还是没有的事,所以造办处的掌事也没拦,拿淑妃的东西做了顺水推舟的人情。
淑妃知道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她虽然莽撞但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她带了人到珍嫔的宫殿,只是要将那支簪子要回来,但偏偏李翊当时正在珍嫔那里用膳。
这个闹哄哄的闹剧传到李翊那里,他不耐地蹙了蹙眉,对淑妃说:「不过一枚簪子,你身为一宫之妃,也值得为这个和一个嫔锱铢必较。」他上下看了一眼淑妃,补充了一句,「更何况红靺鞨炙热璀璨,你眉眼本就平淡,压不过这样的颜色,戴上也不过徒惹笑话,珍嫔拿也就拿去了。」
据说珍嫔当时本来是跪在淑妃面前做小伏低地请罪的,听了李翊这话,自然是知道李翊站在哪边了。
所以她一边小意温柔、故作委屈地抬头和淑妃请罪,一边却语笑宴宴地出言讥讽淑妃,说:「原是妹妹拿了姐姐的东西不该,只是一是妹妹不知者无罪,二是既然皇上都开口说是臣妾戴着更好看,也只能请姐姐割爱了。」
这位珍嫔是刚入宫,没太摸清楚淑妃的脾气,这要是其它嫔妃,当着皇上的面,这个哑巴亏吃了也就吃了,只能含血咽下去,说不定还要当着李翊的面笑着恭维她两句这发簪果然适合她,衬的她国色天香呢。
只可惜淑妃向来不是能忍的主,珍嫔笑着站在她面前将这番明显挑衅的话说完后,皇上坐在她身后连眼皮都没抬,显然是不会插手管这件事。
淑妃本来还想等李翊裁决,看到这也就什么都懂了,她心一凉,失望地收回视线,然后冷冷一笑,直接走上前伸手狠狠捏住了珍嫔的下颚,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那枚发簪从珍嫔的发间抽出来,玉石俱焚地往地上一掷,然后狠戾地说:「本宫的东西就是本宫的,你喜欢偷,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给你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