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祈年大概是要挂电话了的,闻言声线嘲讽问了一句:「绝症啊,什么绝症?」
我爸不清楚我的身体。
支吾了半天,他才编了一句:「是胃癌!
「胃癌吐了好多血,祈年啊,你赶紧过来,咱一家人一起想想办法!」
这一次,那边再没迟疑。
嗤笑一声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爸气急败坏地再打过去,那边不接了。
男人气得怒声大骂:「就算不管你死活,那也总得给些钱啊!我一大堆债,还等着钱去还!」
我突然感觉,有些麻木了。
将地上还能捡起来的骨灰,放回骨灰盒里。
我起身,抱着骨灰盒,离开了这里。
傍晚时分,天色越来越黑。
我踩着雪地,深一脚浅一脚,离开别墅区。
寒意入骨入髓,突然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冷。
脑子里嗡嗡响,胃酸涌到嗓子眼,满嘴都是苦涩。
视线恍惚里,我突然看到我奶奶朝我招手。
她问我:「小枝,你冷不冷啊?」
我看着她,鼻子一酸,急步朝她扑过去。
鼻血流了下来,我抬手擦了一把。
眼前一黑,栽到雪地里,陷入了昏迷。
最后的意识里,是陆祈年厌恶至极的那一句:「她就是死了也与我无关。」
4
其实,陆祈年对我不好,也不是他的错。
其实,本就是我亏欠的他。
五年前,我爸跟陆家谈好了联姻,让我嫁给陆祈年。
我不想嫁,那时候,我连陆祈年一面都没见过。
但我奶奶重病,等着换骨髓。
骨髓移植的费用,加上其他的医疗费用,需要近五十万。
我爸说,不嫁,就别想拿钱。
他好像忘了,我奶奶也是他的亲妈。
他又在我面前掉眼泪,跟我说,姜家企业要撑不住了,他实在没办法。
我点了头。
当晚,陆祈年来找了我。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下过雪的夜晚,院子里,月色格外皎洁。
男人眉眼温润,像是跟月光融在一起的一幅画。
他声线柔和,近乎带着乞求:
「什么条件都行,只拜托姜小姐你,说一声不愿意嫁给我。」
他有心上人,不愿娶我,却又无力对抗陆家。
我看到在他身后,远远的地方,树影昏暗处,一个女孩惶然不安站在那里。
陆祈年低眸看着我。
他目光灼灼,像是拂过的夜风,在我心上吹起一层涟漪。
我突然想,如果他真的娶了我,确实挺可怜的。
我答应了他,作为条件,我要了五十万,给我奶奶做医疗费。
隔天在酒楼里,我撞见陆祈年找一个老总签合同。
姿态卑微,言语恳切,几乎都要跪下了。
他在凑钱,为了不娶我。
三天后,五十万一分没少,他转给了我。
我告诉我爸,我不愿嫁去陆家,也告诉了陆家长辈。
之后陆祈年就出了国。
我交上了医疗费用,我奶奶开始住院化疗。
无菌仓,致死剂量的化疗,被彻底摧毁的免疫系统。
她如同活死人一般,等待着被植入新的骨髓。
可移植近在眼前时,捐献方反悔了。
对方家属突然开口要五十万。
说是确保捐献骨髓后,哪怕身体受损,余生也有足够的生活花销。
奶奶待在无菌仓里,等不了几天了。
我四处求助无门,试图再联系陆祈年。
可他出了国,换了号码,我联系不上他了。
最后一天,我找了我爸,改口,接受了联姻。
奶奶顺利完成骨髓移植。
短短几天之后,陆家就将数百份婚礼请柬,全部派发了出去。
远在国外身为当事人的陆祈年,却是最后一个收到自己结婚请柬的。
我已经不太记得,后来他回国,过来找我时,说了什么。
只还记得,他当时脸上如同撕裂开来的情绪。
悲愤、怒恨、绝望。
他是真的很难过。
还有站在他身后的温雪,无助的哭声。
终究,是我欠他的。
5
我在雪地里昏迷了很久。
做了场梦,梦见陆祈年过来,将我送去了医院。
他说:「夫妻一场,总不能看着你去死吧。」
梦里什么都好。
可惜再醒来时,我还是躺在雪地上。
浑身都冻僵了。
天色昏暗,雪地里,四周万籁俱寂。
只有我一个人躺在这里,像个怪物。
脑子里剧痛难耐,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在痛。
以前听人说,脑癌晚期是最痛苦难熬的,现在我才算是信了。
我挣扎了好一会,幻想了一下,会不会有人来找我。
幻想落空。
自己爬起来,去了医院。
我跟主治医生林宇说:「能不能再帮我多开几瓶止痛药?
「一瓶很快就吃完了,总是跑来医院也麻烦。」
林宇看着我,语气严肃而不满:「止痛药要少吃,你的情况该住院。」
我扯扯嘴角笑道:「住院又好不了了。再说,我还要工作挣钱呢。」
男人拧眉责问我:「都到这地步了,还挣什么钱?」
我笑着解释:「想凑点钱,给自己买块墓地。」
奶奶走后,我好像就没有家了。
死后想让自己有个落脚地,也没有错吧?
眼前不悦至极的林宇,突然不说话了。
他看了我半晌,眼底情绪怪异,像是在可怜我。
我见过太多次这样的眼神了,所以侧目,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好说歹说,拿到了几瓶止痛药。
出院时,上司打来了电话:「又是你迟到,不想干了就趁早辞职滚蛋!」
我愣了一下,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才反应过来,我在雪地里昏迷了一彻夜,现在已经快上午九点了。
我还不能滚蛋。
海市连墓地都寸土寸金,一块便宜的,也得近十万。
我又不想死后,埋去异地他乡。
我赔了半天的不是,又等那边骂尽兴了,才着急赶去了公司。
大门还没进,上司就出来拦住了我:
「地址发你手机上了,你带上合同去酒楼。
「陪王总吃完火锅,再把合同签了回来。」
王总是川渝人,嗜辣程度堪称恐怖,大早上吃火锅也不稀奇。
我头皮有些发麻,试图拒绝:「经理,我没谈过合同,怕出岔子。」
经理将合同直接塞我手里,不耐烦道:「去就去,不去就收拾东西走人,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