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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隆冬,大雪。

汽笛长长的鸣了一声,车头喷着白气,拉着长长的车厢缓缓驶入车站,等待的人们搓着手,嘴里哈着白气,或期待或兴奋的看着即将开启的车门。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手里举着牌子,正跺着脚仰着头来回张望。

少年穿着对襟的灰布棉褂,一看就是大户人家下人的打扮,可领子口却又缀着一圈儿灰白大毛领,隐约透出点奢华的味道。

那少年看着鱼贯而出的人群,脑子里一个个和家里的那张相片比对着,突然眼睛一亮,摇着牌子高声喊着,“小姐,这儿!”

出来的是位很别致的少女,个子较一般女孩子高些,眼尾狭长,脸颊长着些肉,双唇紧闭时有些微嘟,看起来透着几分稚气。可那眉眼却又细细描摹过,唇上抹着淡胭脂,嫣红的,有股说不出的风情。

少女闻声望去,眼里透着疑惑。少年倒也机灵,三步并两步地跨来,接过少女手里的箱子就引着她往车站外走。

“小姐,我是齐家管家的儿子。老爷今日宴请张司令,抽不开身,让我来接您,您叫我小六就成。”

少女点点头,不答话,跟着他向外走。

她叫齐祁安,一个月前还叫沈祁安。

她的外祖父在西湖边上开着一家小小的糕点铺,17年前,父亲到杭州收账,看上了看店的母亲。如胶似漆的三个月,父亲离开,留给母亲无尽的绝望和一个小小的新生命。

一向柔弱的母亲不顾外祖父母的阻拦,执意将她生下,老人家仁厚,对不甚光彩的她也甚为疼爱。她在杭州度过了美好的17年,直到一个月前。

祁安伸手擦了擦车玻璃上的雾气,看着窗外的景儿一个个向她身后掠去。北京城与杭州不同,处处透着严肃。许是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挂着大红灯笼,贴着鎏金福字。那红印着白雪有些刺目,她眯了眯眼,又把头转了回来。

一个月前,一位姓齐的中年人找到她家,自称是齐府的管家,说齐老爷缠绵病榻,对流落在外的女儿甚是思念,要接她回家。

外祖父外祖母早已仙逝,母亲的身体也如枯朽之木。许是旧情,许是私心,问了那人几个问题,确实了他的身份,母亲便忙不迭的要她收拾行李,即日返乡。

车子开到一处大宅门前停下,小六下车为她拉开车门,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得门内觥筹交错的喜庆之音。

祈安也知这不是为她,所以听那少年说因为小姐身份特殊不便见客时,也只是微微颔首,乖乖的跟着那少年从侧门进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这天外飞来的便宜小姐不受宠,什么思念女儿,她前几日才知,齐老爷的独生子在花船上找乐子,喝高了一不小心栽到水里,捞上来时肚子都涨的老高了。

齐家是做酒楼生意的,几个叔父亲朋巴不得少个分家产的人,她的父亲,那位传说中的齐连誉齐老爷,也是被逼无奈才记起了她这十七年来都不闻不问的女儿。

小六送她到院子便已离去,只说待会儿会让小厨房给她送饭。祁安撇了撇嘴,推开偏院的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安静的很,雪块沉甸甸的压着松树枝,一颤一颤,她用手指戳了戳,冰凉的。

其他女眷的院子里多种梅花,红梅映雪煞是好看,唯独她这院子清一色的雪松,却也歪打正着,正中她的喜好。

祁安这才头一次舒心的笑,伸了个懒腰,踢了踢雪,露出些娇憨的神态。

“堂妹好兴致,才来就赏雪,饭都顾不得吃了。”背后传来一声调笑,祁安回头,只见一位二十七八的年轻人,穿着藏蓝皮袍,围着狐裘毛领,腰间挂着两三玉坠,手里抱着个烫金的小暖炉,一派的富贵样子。

“齐少爷,”祁安收了笑,冲他点点头。

“呦,堂妹认得我?”年轻人向前走了两步,语带惊奇,说完这话他自己也觉出不妥来,齐府里的人,不姓齐还能姓什么。

他摸了摸鼻子,讪笑了两声,“我是你大伯的儿子,齐梓言,你该叫我声堂哥。”

“堂哥,”祁安顺从的叫了一声,提起箱子就要回屋。

“哎哎等等,”齐梓言快走两步,抓住她的手腕,“父亲叫你过去前厅。”

祁安皱眉,“可是小六...”

“小六一个下人知道什么,”齐梓言打断她,冲她笑道:“你该听你堂哥的。”

偏院离正厅有一段距离,祁安一路走,只见一队佩枪军人从宴厅延伸出来,衬着白雪,肃萧的让人害怕。

祁安低头,目不斜视,只盯着脚下青蓝的瓷砖。这么大的阵仗,恐怕是出什么事了,她一个刚入家门的庶女,还是尽量不惹人眼目的好。

“堂妹莫慌,”齐梓言大概以为她害怕了,右手改抓为握,目标也从手腕变成了手掌。祈安用力抽了抽,就听得带着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乖乖的,让哥哥牵着。”齐梓言握她握的更紧,漫不经心的开口解释道:

“事情简单的很,说白了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那张司令的碗掉在地上,溅出的汤汁毒死只猫。换成旁人或许将死猫埋掉就可,只是张司令金贵,非要找出这毒出自哪里,下自何人。那碗里都不知夹了多少道菜了,现在正一道道排查着找源头呢。张司令下令所有人聚到主厅,父亲遂让我来找你。”

祈安皱眉,脑子想到那儿,口中已经顺势问了出来,“正儿八经的宴请,哪里来的猫?”

齐梓言倏地停下,回头看她。

祈安的头低的更沉,她出口便已后悔,从小便是如此,嘴永远比心快一步,说好的不惹人注目呢!

“继续说,”齐梓言收回探寻的目光,拉着她继续走,只是脚步慢了许多。

祁安无法,只得叹了口气,继续道,“况且,今日只是个普通的家宴,那位张司令再金贵,排场也铺的太大了,”她朝那些军官努努嘴,语气里带了点小调侃,“这么多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司令要来抄家。”

“呵,”拐过一个回廊,齐梓言突然伸手,目光灼灼,像逗弄小孩儿似的刮了刮她的鼻子,“小堂妹,在这家里太多话了可不好。”

下一秒,那笑容里突然加了些不正经,

“堂妹一个江南的温软小姐,这小手倒是不如想象中的细嫩柔滑呢。”

祁安不说话了,手再次试着抽出,这次齐梓言没阻止他,他一甩袖子,端着一幅大家公子玩世不恭的模样,若有似无的,和祈安拉开了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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