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迟暮结契后,我们过了一段很辛苦的日子。
迟暮虽然身体差,实际是百年难遇的修行天才。
我将费尽心思锤炼的一对弯月短刃送给他时,只是为让休养身体的他有事可做。
没有料到,那一对悄无声息的短刃,很快会成为让无数人感到压迫感的存在,甚至成为迟暮的标志性武器。
曾经无数人丧命于他的毒刃下时,我并没有什么感觉。
但这次,站在他对立面后——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谈起迟暮时,会那样恐惧。
妹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片刻,接着用力将迟暮搂入怀中,笑靥如花:
「迟暮,你真厉害!」
背对着迟暮,妹妹的眼珠子一转,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红唇微张,勾勒出一抹得意的弧度:
「姐、姐、这、是、我、的。」
她用口型,一字一顿,满面春风地对我说。
狗男女在拥抱,老王八坐在椅子上擦汗,这里再没有我待的空间。
我转过身,直接去了后殿的灵堂。
6
自七岁母妃去世后,每年庆灯节,我都会为母妃供奉一盏灯。
这次回来,也只是为了给母妃点灯罢了。
在跃动的火光前,我垂头不语,却想起了见母妃的最后一面。
「母妃!」
七岁的我满腹委屈地闯进她的水晶壁宫,大声呼唤她。
母妃正在午憩,睁开眼看见我时吓了一跳:「你哭什么?和别人打架输啦?」
我站在她的床边,硬邦邦地开口:
「我不想当灵兽,也不会结契,您以后可别给我安排任何契主!」
「为什么?」母妃很吃惊,「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天其实只是一个平常下午而已——
负责启蒙的茶博士在书房,带着我们北海龙族及龄的孩子上了人生第一堂课:
「每只灵兽到了年纪,都会寻找自己的契主,完成结契仪式才算成年。」
「结契,就是把自己的心头血献给契主。从此,灵兽会获得契主的庇护,但相应地,灵兽会献给契主自己的一切。」
我举起手:「一切?包括我的思想吗,那和当奴隶有什么区别?」
「思想从来都是你自己的,」茶博士皱起眉,「只要心性坚定,就不会被身外之物改变。」
我不解道:「可身体被禁锢时,又怎么能保证你所想的,真的是自己想要的?」
「如果连身体的自由都没有,其他东西又从何谈起?」
茶博士青着脸看我片刻,指向门外:
「公主,我教不了你,你并不诚心求学。」
「请走吧。」
我十分茫然,但还是挺着背出了门。
室内其他人互换了眼神,低声笑道:
「这就是公主,礼仪白学了吗?」
「什么公主,等结契后,也不过是一辈子被人骑的下贱命罢了。」
走回母妃偏远的宫殿后,我没有谈起课上的事情,而是闷闷地抱住她的身体。
「母妃,我不要结契。」
「我要陪您一辈子。」
母亲眼神晦涩地看我片刻,最后她低声道:
「阿聿,你和她们不一样。」
「你是兽族的公主,只要你愿意,可以找到天底下最尊贵的契主。」
「以后,可不准说这种没志气的话了。」
……
我最终还是没有走上母亲期望的路。
妹妹抢走天底下最尊贵的契主后,我捡回了半妖迟暮。
他并不是走投无路的选择,反而是深思熟虑的权衡。
那些所谓的缺点,换个思路,其实是利于掌控的优点。
只要一点恩情和一只毒蛊,迟暮永远也不会对我下达契令。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
但即使如此殚精竭虑,上一世的我仍死在封后大典上,离权力只有一步之遥。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糟?
7
我没在家里停留太久,当夜为母亲点了一盏灯后,便又准备早上启程回去。
临别时,妹妹一群人特意来送我。
巨大的宫殿檐角下,妹妹掩口笑道:
「听说长留仙君快渡雷劫了,若无意外,他会成为这五百年唯一一个飞升成功的神,姐姐,你命可真好,从小我就羡慕得不得了。」
她嘴里说着羡慕,眼中却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
我没理她,而是看向她身后始终沉默俊秀的黑衣少年:
「迟暮,你的暮是哪个暮?」
少年在妹妹防备的眼神里沉默片刻,答:「不知道。」
「那你有没有学过一句诗,叫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
他依然不看我,只拘谨地答:「我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字。」
我当然知道他不识字,因为上一世,是我教他认字的。
「那你看过暮色吧,」我顿了顿,笑吟吟道,「就像你的眼睛的颜色一样,很漂亮。」
迟暮终于抬起头,把眼睛在我脸上放了几秒钟。
「敖聿,」妹妹脸黑了,打断我的话,「时候不早,你赶紧启程吧。」
她紧紧攥住迟暮的衣袖,生怕他丢了一样。
我挑了挑眉毛,不再攀谈,而是转身离开。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妹妹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明白?
不管是仙君谢长留也好,还是半妖迟暮也好——
契主,从来都靠不住。
回去后,银灯看见我很吃惊:「你怎么就回来了?!」
「回来修炼。」
我把顺手带回来的特产送给她,又关上了门潜心修炼。
春去秋来,一直到初冬,谢长留终于出关了。
他出关那天,明明是深夜,却一瞬金乌坠地,红霞漫天。
这意味着,他的修行已经无限接近于真神,只需等待最后的涅槃。
帝首爱子心切,特意为谢长留卜了一卦,卜问这次飞升,结果是——
「大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