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思绪，苏吉利再度开口，“大哥，不提伤心事了，你当初识破我的剑法，难道没查过我的身份吗，没找到有用的线索？”

牛悟天摇头，“当然查过，那时鹏翼还在山上，我托双霜带信给他，不巧那小子正好退出观门，还与人交战受了伤。后来再想问，也无计可施，他只说没见过猴面人身的……师妹。”

苏吉利心头一动。

是啊，在别人眼中，她不过是一只金丝猴，但实际上她是一朵莲花！想到自己的本体，苏吉利看似不经意地转移话题，“原来如此，你说得也有道理。当年我无法化成人脸，若是真的上山拜过师，众人不应全然不认识。话说回来，灵台方寸山对我们这些妖灵竟如此包容，连鹏翼都曾拜入门下。”

牛悟天哈哈大笑，“鹏翼并非自愿，而是被送进去的！此事不便详述，你自己去问双霜，斜月三星洞招生并非随意，入内皆是天意。即使是妖灵之体，也无人轻视，再者，入山易，得祖师真传难。”

对此，苏吉利深有共鸣。在《西游记》中，唯有孙悟空感动祖师而得授法术，若非她得知牛悟天的过去，这些猜测或许永远无法证实。

细数下来，除了孙悟空，还有苏三、牛魔王、鹏翼都曾登上方寸山，只是……

这样看来，大家似乎都离开了斜月三星洞！

苏吉利的好奇心涌起，继续追问，“不对啊大哥，你们都去过方寸山，为何现在都下山了？”

牛悟天摇头，长叹一声，“人多是非多，我当年志气高，打败所有师兄弟后便问祖师，世间还有何人能敌我？”

“祖师怎么说？”

“他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下山了。”牛悟天轻咳一声。

“当年我以为祖师在暗示我该出去闯荡，结果下山后才明白，祖师只是随口一说……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没遇到能让我尽兴一战的存在……”

苏吉利被这番英雄的寂寥雷得牙疼。世上会因找不到对手而感到失落的，恐怕只有这位牛魔王了。佩服，真是自愧不如。

看着牛悟天英雄气短的模样，苏吉利忽然联想到他后来背叛玉面狐狸，沉溺温柔乡的情节，却怎么也无法将两者对应起来。

“大哥，双霜不是说山上常有人来找你回去？既然后悔，为何不回去？”

牛悟天摆手，“我牛悟天一生，从不做后悔之事。斜月三星洞有规矩，退观必须烧香祭天，我当年走得急，没来得及祭天，找我的人并非请我回去，而是让我回去走个退观的过场，再正式除名斜月三星洞。”

“……”原来如此！苏吉利略感敬佩，“想来那位祖师定是很重视规矩吧？”

牛悟天沉思回忆，不好说否，“应该……算是吧。”

“退观如此简单，大哥为何不亲自回去走个过场？”他们都是妖身修法，来去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牛悟天尴尬地轻咳，转移话题，“当年觉得麻烦丢脸，一躲再躲，后来便不再理睬。话说回来，你会‘寻心’剑法，理应登记为斜月三星洞弟子，但我却未能打听出关于你的任何消息。”

苏吉利嘿嘿一笑，“大哥，也许当年我行事低调，或许这剑法是我私下学来的。如果没失忆，或许我自己就知道原因了。”

当年的她，大概并未以玉玲珑那副猴脸入门，牛悟天再怎么找也找不到。

“大哥，师兄弟中有像苏三那样的妖精吗？比如荷花精、花妖之类的？”"你打听这事儿干啥？”牛悟天的疑惑声中透着乡间的朴实，“你来找我，不就是想问斜月三星洞跟你的关联，咋突然关心起其他妖精来了？”

苏吉利连忙找了个借口敷衍：“这不是听说苏三也进去过，随口问问罢了。”

牛悟天哦了一声，没再多想。“当然有，斜月三星洞里每年都有受不了苦修的门徒自行退出，光我知道的妖怪就有十几个，那些没熬过七年试炼的，连师父的名册上都没名字呢。”

“有没有像苏三那样的莲花精，或者是皮肤特别黑的？”苏吉利最后这个问题，终于让牛悟天起了疑心。

“六弟，你到底想问啥？难道你遇到了从灵台方寸山出来的别的妖怪？”牛悟天起了疑虑，关键的事自然不好明说，苏吉利随便聊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虽没打听到确切的消息，但他至少又推理出一条线索：鹏翼也曾是斜月三星洞的弟子。

苏吉利离开了积雷山，飞向从未涉足的鹏翼居住地，流云山脉。孙麟也已经很久不见了，自从和鹏翼、鹏双霜结拜之后，他就住在了那里。

这段时间他们几个结义兄弟姐妹相聚喝酒不少次，可很少看见孙麟露面。双霜每次都说是他需要稳固魔力，不宜奔波，苏吉利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位英俊的五哥了。

“啧啧，人果然得常走动。”不然再熟悉的人也会变得陌生。

苏吉利感慨一声，落在流云山脉中最闪耀的山顶。一眼望去，满山的奇珍异宝闪烁光芒，毫无疑问，鹏翼这个暴发户一定住在这儿。苏吉利环顾四周，越看越惊讶。

她这位干舅舅心胸真是宽广，有那么多钱也不藏着掖着，居然连护山的阵法都没设。

苏吉利没打招呼就来了，先念了个咒通知鹏翼，等了半天却没有回应。

不在家？

苏吉利又向孙麟发了个咒。

不一会儿，邻近的青山上，飞来了一个翠绿的小矮子。

这不是好久不见的五哥吗？

“哎呀，干舅舅不在，能见到五哥也不错。”这几天不见，孙麟还是那副臭脸，“你出门没洗脸，也没照镜子？”

许久未见的孙麟从头到脚打量了苏吉利一眼，终于开口说话。

……要不是他俩结义了，苏吉利肯定趁着身高优势敲他一记暴栗！

“我怎么可能出门不洗脸？”

不洗脸不照镜子的，要么是鹏双霜，绝不可能是她……苏吉利注重外貌，对衣着要求不高，但对自己的容貌总要精益求精。

她摸了摸头发，这才想起刚才的事情。

“刚才去找大牛哥练了下手，有点狼狈。鹏翼呢？双霜也不在吗？”

“都出去了，最近都不会回来。”孙麟的回答简洁明了。

“哦，那我就在这儿等等吧。”苏吉利爽快地答应，跟着孙麟往隔壁走，孙麟却停住了脚步。

“你不是找鹏翼的？”

“是啊。”

“那你留在流云山等着，别跟我。”苏吉利的脸色暗了下来，这是被嫌弃了？

“你之前还参观了我的美人洞，我怎么就不能去你山里瞧瞧？”牛脾气上来了，苏吉利硬是继续跟着。

还好孙麟不像那位陆清远，是个嘴硬心软的，苏吉利非要跟着，他也并未阻拦。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名叫望月山的山头，看到那些莫名其妙熟悉的花草布置，苏吉利的眼皮跳了跳。

……这些花，这些草，怎么这么眼熟？就像那只遇到麻烦就跑的狸太的山头……

“你这……是自己种的？”不太可能，料理花草这么琐碎的事，孙麟不会做。

“算是吧。”孙麟出乎意料地解释了一句，随后瞥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苏吉利撇了撇嘴，没再多说。

陆清远痴迷于花，把后山弄得一团糟，还算情有可原，这家伙倒好，怕不是直接把狸太的山头搬过来了，虽说看起来也不错……但一想到那个一遇险就逃跑的狸太，苏吉利对这座望月山多了几分反感。

然而，她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山顶还有个更让她反感的存在。

因为她居然看到了传说中早已消失的狸太本人。

“狸太？”

“玉，玉玲珑？”狸太吓得脸色苍白，整个狸都不好了。

孙麟却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们，“既然你们认识，那我就不用介绍了。”

他扭头看向狸太，“她现在不叫玉玲珑了，你叫她苏山主就行，现在是我结拜的……六妹。”

很明显，孙麟对与苏吉利的结义适应得有些慢。

狸太瞪大眼睛，无法接受这个天大的消息，他倒退几步拉住了正要进屋的孙麟。

“孙麟，你等等，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孙麟皱眉看着被他拉住的衣角。

狸太哪顾得了这么多礼节，不顾他的不悦，把他拉进屋里，砰的一声关上门。

“孙麟，绝对不能告诉她你是麟天琪的事！”狸太设了结界，一句话概括了最重要的事情。

孙麟整理了一下袖子，皱着眉头，“为什么？”

他是麟天琪的事，只有狸太知道，连救过他的鹏翼都不知道。原本他也没打算告诉苏吉利，只是……为什么狸太对这件事如此紧张？

狸太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跺了跺脚，“哎呀，你别问，知道得越多越危险，总之你记住不能告诉她！最好跟她保持距离！”

孙麟不想再玩保密的游戏，他在屋子里找了个干净的凳子坐下，“你不说明白，我是不会按照你的意思做的。”

就算他说了，孙麟也不一定会照办，他的目光冷淡。

狸太仍然很紧张，走到窗前往外瞄了一眼，苏吉利正在附近摆弄一丛月尘花，只留给他一个蹲着的背影。

“就是……哎呀，她是……你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狸太支支吾吾的样子让孙麟厌烦不已。

“你不会是想说，我变成这样，是因为她吧。”

狸太再次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谁能猜不出来？

孙麟挥了挥手，“行了，你不用瞎操心，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在村头，狸猫紧盯着李田，一把拉住他，“不行！你不能出去，小苏已经遭了难，我费尽周折找到你，不能再让你落入她的魔爪！”

李田的眼神依旧冷峻，“放开你的手。”

狸猫这才察觉自己又不自觉地揪皱了他的衣袖，不禁撇了撇嘴。

“你这洁癖的习惯，换了个毛茸茸的身躯也没改掉，反而变本加厉了……”

李田的眼神瞬间更加冰冷。

狸猫闭上嘴，想了想，又不甘心，“李田，你千万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她这个人比以前更深不可测，见了我假装不认识，又跟你们打得火热，谁知道她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她失忆了。”李田及时打断他的胡猜乱想。

狸猫仍不满意，“狗改不了吃屎，以前她能对小苏和你下手，谁知道现在又会玩什么把戏？我早就劝你离开这里跟我走，你不肯，这样是要吃亏的！”

李田这段时间被琐事缠身，早已烦不胜烦，“好了，我已经按你的意思不跟她多接触了，你还想怎样！别以为你是老相识就能对我指手画脚！”

狸猫委屈地点了点头，“我只是为你好啊……”

“我自己心里有数。”李田留下这句话，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狸猫又一次爬到窗边，看着他领着苏吉利离开，暗自叹了口气。

“这个玉玲珑，竟然能找到这里来！怎么办，走还是不走？可李田还在，小苏已经不在了，我总不能……”

狸猫心中瞬间矛盾重重，望着前面消失在视线中的一男一女，他叹了一口气。

“唉，躲也躲不掉，大不了……大不了……”

用他的性命，算是还给小苏的情谊。

那一年，如果他顾忌颜面，没有跟小苏把玉玲珑的底细讲清楚，她也不至于那么傻地去求她帮忙，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

“真是可惜了那株天地间难得一见的莲花……”狸猫闭上眼睛，又叹了口气。

李田带着苏吉利兜兜转转，却不是去住所，而是来到一处露天的……温泉。

“洗个澡。”李田话语中的嫌弃一目了然。

苏吉利却觉得他这嫌弃的表情格外亲切，“放心放心，到小五哥的山头，我一定记着每天都洗干净来找你。”

李田的耳朵明显红了，“你这个姑娘，怎么说话这么随便？”

苏吉利瞪大眼睛，假装要脱衣服，“小五哥，你不也是站在那儿看我洗澡，咱们兄妹一场，说话随便点怎么了？”

李田尴尬地转身，挥手布起防护罩，“你的衣服应该带着，住处在来的路上那片白石林里，晚上不要乱走。”

“等等！小五哥？”苏吉利连忙喊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你走吧，等明天洗干净再来找你。”本来也没事，苏吉利只是想调侃两句。

李田背对着她的脸色暗了两分，快步走回大路才缓下脚步。

苏吉利，真的不像狸猫说的那么……狠毒。

可狸猫自从找到他，就没说过谎，到底哪里出了错？

狸猫说，小苏是被玉玲珑害死的，他没能力为小苏报仇，那他呢？

尽管不记得小苏对他如何，按照狸猫的说法，小苏对他们俩是生死之交，现在仇人来了，不正好借机报仇？

可现在的苏吉利连自己曾经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

望月山的月色在温泉中映出独特的韵味，泡在里面格外惬意，苏吉利舒适地倚在青石壁上，全然不知她的到来给李田和狸猫带来了多少困扰，望着青石板，她心情放松，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似乎曾经，她也在这样的地方泡过温泉，有青石板，还有明亮的月亮。

回忆往事这件事，确实要加快进度了，看来明天还得先问问鹏翼和双霜到底去哪儿了……

温泉的水温恰到好处，苏吉利泡了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她晃晃脑袋勉强支撑着回到了李田所说的住处。

是一栋两层的小木屋，她只来得及设立个防护结界，就一头栽到床上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最近与陆清远这个鬼族相处多了，这晚，她做了一个充满鬼气的梦。

梦里许多英俊美丽的男子女子不断地向她走来，凉风将她包裹得瑟瑟发抖，可她却无法动弹，只能与他们一个个对视，然后看着他们一一离开。

前后几十个俊男美女，唯有最后一个停在了她面前。

一身翠绿的衣服，手脏兮兮的，也没穿鞋，面容居然有八分……不，简直就是长大后的李田。

只是他的神情并非李田那般挑剔孤傲，反而小心翼翼，带着期待和可怜的憨态。

“苏苏，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啊？”男子终于开口。

苏吉利却在此刻猛然睁开眼睛，不清楚是被“苏苏”这个过于亲昵的称呼惊醒，还是被男子的模样吓醒。

天边的月色尚未落下，这一觉只过了两个时辰，却感觉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她摸了摸胸口，当年在沙漠中醒来时那种有重要事情等着她的感觉再次浮现。

从前的记忆可以忘记，但牵挂的情感却无法轻易放下，过了这么久，也许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苏吉利忽然有种等不及今晚的焦虑。

她要现在就去找李田问清鹏翼的下落，只有尽快确认自己的真实身份，才能找到这些感觉的真正根源。

望月山的半夜在月光下也是一片翠绿，苏吉利着急去找李田，忘记了白蕊的警告，也没注意到随着她接近李田的住所，周围的绿色开始透出不寻常的妖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