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李世民又又又一次睁开了他生无可恋的眼。
大唐盛世已经结束很久了,如今是光绪二十年的十月初二。对于这种情况,李世民也谈不上陌生,毕竟魂穿这事,他总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所以让他生无可恋的,并不是一梦黄粱,改朝换代。
而是慈禧六十大寿。
这老妖婆今天要从颐和园回皇宫,沿途看看风景,吃吃水果,顺便还要光绪奉献孝心。
怎么奉献呢?
大早晨先去颐和园,跪着为慈禧送行。
送出颐和园,还得步行引路,走到北长街,慈禧看着景点,光绪就在那跪着等。等慈禧的金辇跑远了,光绪再哒哒哒跑起来,抄近路先从神武门进宫。
进宫接着跪,一直跪到慈禧抵达为止。
这个小冤种光绪如今是谁呢?
自然是我们敬爱的大唐太宗皇帝。
天天早晨一睁眼,李世民就眼皮直跳,想到自己还要再跪许多次,再装许多年孙子,胸中就勃然升起一股怒气。
魂穿光绪以来,这样的日子,李世民已经过了五年。
李世民:五年!你知道朕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吗!老子天策上将天可汗,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然而李世民一闭眼,圆明园的大火,四野生民的哀嚎,无数义士冤魂又涌上心头。
这些画面从李世民穿过来的第一天就跃然眼底,他本来还贼***自信,想着自己有了二十岁的身躯,什么局面应付不了?
无非是哪家的王朝崩塌了,谁家的理想覆灭了,都在朕射程范围之内。
脑海中的历史匆匆划过,中间是有几次把李世民看得暴跳如雷,比如安史之乱,比如靖康之耻,又比如大清入主中原后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李世民深吸口气,本以为自己此来,正是要推翻这座王朝,恢复汉唐衣冠。
没想到危如累卵的不仅是大清,还有整个华夏。
他来的时候,光绪帝刚刚亲政,两次***战争已经打完了,大清跟英法美俄,乃至葡萄牙都签了合约。列强天天拿刀子割肉,割走的不是白花花的银子,那是四万万百姓熬干的汗,熬出的血。
百姓岂能不反?
太平天国被***之后,大清虽然搞了洋务运动,但八旗子弟都烂透了。那些先进的***堆满仓库,根本无人会用,最终的归宿,也不过是在某场大败之后被送给列强。
数千年未有之变局,列强虎视眈眈,华夏危如累卵。
李世民:……
上强度了是吧!
没事,还能***作,华夏幅员辽阔,但凡能动员起百姓,练出几支新军,列强何足为惧?
那么问题来了,要想动员百姓,八旗肯定得废,满清这个概念也不能用……
这特么不就是***吗!
李世民想了想自己现在的身份,乃是爱新觉罗·载湉,大清光绪皇帝。
沉默,沉默是今日的紫禁城。
深吸口气,李世民挑挑眉,问题不大,不就是造自己的反吗,只要手里有支兵,什么路都能趟过去!
几天之后,李世民迅速认清了现实。
自己虽然亲政了,可只是名义上的亲政,所有军国大事,以及一二品大员的任用,都要请示太后,即便是普通政务,太后也要看他的圣旨。
要是太后觉得不对,想要叫停,分分钟就能停。
这些李世民都能忍,他最不能忍的,是隔三差五的请安。
大清朝什么***毛病,动不动就要跪,自己一个皇帝,闲着没事就跪,还特么得跪得诚惶诚恐,跪得毕恭毕敬!
那几天熬完,李世民人都麻了,满脑子都是「亲爸爸你听我讲,我有件大事告诉你,你且屏退左右」,然后老子一拳锤死你。
当然,他不能这么干。
他只能皮笑肉不笑,跪地叩首道:「亲爸爸!儿臣向亲爸爸请安!」
那语气悲愤,悲痛,悲喜交集,不太好形容,就好比大唐太宗皇帝在喊他爹。
慈禧:???
几个月之后,李世民演不下去了,也不用演了。
因为李世民终于从一些密档跟奏折里,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兴起,兴奋,兴致勃勃,觉得自己又行了,又有机会练兵了。
其实清廷上层也不全是傻子,英法联军连颐和园都烧了,岂能不想拥有强大的军队?
只是慈禧号召八旗子弟来搞一支新军,结果当天就吓死了六个八旗贵胄,人人都不想受练兵之苦。
这群八旗兵马天天放鸽哨,斗蛐蛐,闲着没事还要喝花酒,抽***,没钱了就卖军粮,卖兵器铠甲,谁放着这种日子不过,去军营***练呢?
没事,慈禧还能请外教,把外***事专家请来,如果有人能学到本事,可以主持练兵,再练出一支效忠大清的汉军,也不是不行。
但军事这东西是讲悟性的,偌大八旗,硬是找不到能出师的学员。
如果新军真的非练不可,那就只能依靠汉人,练汉军……那还练个屁啊!
洋人只会杀杀草民,抢点钱财,割些弹丸之地,汉人才是真能威胁大清江山的,孰轻孰重,慈禧焉能不懂?
所以练新军这事就被搁置,被尘封,被假装遗忘了。
李世民一边在心里骂娘,一边兴冲冲地去找慈禧,他想没关系啊,之前没人能练兵,现在朕来了,朕能练兵啊!
只可惜,李世民还是低估了慈禧的下限。
那天慈禧居高临下,望着跪在地上的李世民。
她特地叫来了许多知兵的汉臣,从西方军制到古代战术,从部队后勤到新军装备,全都一一去问。
李世民对答如流。
对答如流这个形容都不太准确,这几个月来李世民废寝忘食啃着军事相关的书籍,他提出的许多战术,许多军事思想,连站在慈禧太后身边的大臣,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这些大臣说,陛下乃天赐之才,天赐大清以抗列强!
慈禧面无表情,于是那些激动的大臣也就渐渐不激动了,跪在地上的李世民心头一跳,对这气氛莫名有些熟悉。
亲爸爸不愧是亲爸爸,比我亲爹还技高一筹。
父皇好歹是我屡立战功之后才有这种忌惮的目光,你特么程序都不走了,我练兵都没练,直接开始忌惮了是吧?
那天慈禧只说了一声哀家乏了,什么意见都没给出,可李世民能感觉到,自己身边的眼线又多了不少,练兵之事更是变得遥遥无期。
几千年未有之变局近在眼前,李世民身在紫禁城内,忽然觉得这世道几千年都没变过。
还是以一朝之心夺万民之心,还是以一人之心夺一朝之心。
满清不顾及华夏存亡,慈?ū?禧也不顾忌满清存亡,汉人掌兵会动摇清廷,自己掌兵会动摇太后之权柄,这都是一个道理。
李世民晒然一笑,成吧,几千年不变之格局,总要有人打破。
明日英雄未登场,今日我恰逢其会,那舍我其谁?
那五年里,李世民一次又一次谨慎地找机会,一个又一个见了不少人,这些人有的死在慈禧太后之手,但仍有人逃出生天,并杀出一番事业。
五年时光,弹指即逝。
日军借朝鲜***之机,入侵辽东,舰队直冲黄海,无数汉家百姓死于日寇枪下,李世民一次次看着这些战报,眼里喷出火,却迟迟不能动。
那些日寇跟英法联***烧圆明园时没有任何区别,只要短了补给,就去汉家城镇里搜刮,刺刀挑起犹豫的百姓,蛮夷还在大火里哈哈大笑。
汉人跟满人,在他们眼里都不算人。
既然杀了一个,那这全家也不必留了,列强所过之处,全是衣不蔽体的女子,开膛破肚的婴儿,这些孩子前一刻还在冲自己爹娘要抱抱,下一刻就被刺刀捅穿了肚子。
捅穿了肚子,孩子会疼啊,孩子哭着还是要抱抱。
没人能抱了,她的大人也被杀了,见到父母死前痛苦的表情,孩子害怕,哭得更大声了。
只是哭声也没持续多久,他们哭得没了力气,渐渐哭声都消散在笑声里,那些白皮肤的,黄皮肤的军人提着染血的刀大笑,婴孩的尸体就悬在他们刀上。
这些画面从国人的笔记,从良心未泯的随军记者的报道里传回李世民案前。
李世民闭上眼,说都去,都去把这些东西给老佛……
这话说到一半,李世民忽然住了口,因为他知道慈禧不会看,也根本不想看这些,前几天有人劝她把过生日的经费用来抵抗日寇,慈禧勃然大怒。
慈禧说,令我今日不欢者,我必令他终生不欢。
六十大寿近在眼前,半点坏消息,都不能传入慈禧耳中。
这些天里,慈禧只想享受,只想让他李世民跪在太后面前喊亲爸爸,跪完颐和园跪北大街,跪完北大街跪紫禁城。
跪了一天的李世民整个人撑在案前,茫茫夜色罩在他的背后,他低头看着那些笔记跟新闻报道,这些人文笔都好,死掉的婴儿,残破的城市,几乎就跳在李世民眼前。
这五年里深藏的火气,怒气,这五年里的周旋跟妥协,终于尽数崩塌。
光绪二十年十月初二,星月高悬,北风呼啸,李世民从案前忽然抬头。
他对身边的***道:「阿难,你去告诉王重八,朕不跟他谈了,今夜就发动,他爱来不来,朕再不动手,朕就不是天子,朕就不是万民之主!」
那个***耸然动容,他道:「陛下,王重八心思难测……」
「天下事不容人瞻前顾后,朕所行事,肩负万民之心,朕即天命,何论私心?」
那***当场打了个哆嗦,一双眼里冒出血丝,他跪倒在地,正要拜呢,李世民一把拉起他,沉声道:「去吧。」
***眼底的泪直接崩出来,转身离开茫茫深宫。
五年了,李世民望着无边黑夜:朕这五年是怎么过的?朕见了多少人,朕发过多少次秘而不宣的旨意,朕又用什么方式拉拢了多少人……
今夜之后,朕谁都不跪。
今夜之后,堂堂华夏,岂容小丑跳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