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歌取出精致的食盒来,双手用手帕捧着糕点,小心翼翼送到我面前:
「就算她不是,等我父亲回京,我也要同她和离。」
我轻轻接过他的糕点:
「你父亲在北疆领军,你和你母亲、祖母长留京城。如今她嫁给了你,陛下也有威慑之意,你少与北疆书信往来。」
李玄歌盯着我吃东西的模样,唇角弯起愉悦的弧度,听话地点了点头:
「听说你和你姐姐可以为夫君测命?」
「嗯。」
他突然朝我摊开手掌:「你能为我测吗?」
我嘴里还吃着糕点,说话含糊不清:
「我不看手相。不过看你这张脸,肯定是贵不可言。」
他附和我道:「我爹也信这些,带我找高人看过,说我有龙凤之姿。你说,这灵吗?」
我收敛起眼中笑意,用手帕擦净嘴角,抬起头来看他:
「不好说。再高明的相术师,也有不灵的时候。」
「那说说看?」他折起手帕,揣进怀里。
「其一看命格,命格过硬的人,五行旺盛,趋利避害,机关算尽,越是容易被测中;相反命格过软的人,五行失衡,随波逐流,将过且过,反而难以测中。」
「那其二呢?」
「其二看远近,如同我也不能为自己测命,越是关系亲近之人,越是难以测中。」
我起身坐到李玄歌身边,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往前一步,接着一步,离他越来越近。
「我爹还和我说过,相术师若是离测命之人越亲近,频繁使用相术,甚至能改写其命。」
他没料到我离得这么近,低头垂眸看我,一时抿了抿唇:
「像这样吗?」
我握拳抵在唇边,低下了头,轻轻笑出了声:
「当然不是。父母、夫妻、子女才足够亲近。就像我母亲,她本该是长命百岁的命格,却因为我父亲的缘故,未到而立之年而早亡。」
我退回到原位,卷起车帘,望向大街。
「这路不对。」
他握拳轻咳:「我让人绕路了。」
「李玄歌,你见过我娘吗?」我望着外面,话锋一转。
他愣了愣:「没见过,但应是个很好的人。」
「也许你父亲见过。」
「我父亲?」
我一手卷起车帘,一手指着那条巷子,回过头去看他。
「我母亲自幼住在你家祖宅的巷子里,十九年前着了一场火,你祖父才举家搬走的。你父亲从前说不定就见过她。」
他微微凝眉,正要过来。
马车始料不及地急停,车帘落下,食盒倾翻,我往后倒进他怀里。
李玄歌用手扶住我的肩膀。
「什么事?」
我回头去看他的手,他注意到我的目光,不自然地放手了,退回到原处。
外间报:「是太子侧妃的车马。」
茶楼雅间,确实是二姐在等我,但找我有事的,却另有其人。
暗室中,太子赵澈坐在矮长石桌后,动作徐徐地倒茶。
他端起茶杯,放到我面前:
「我从你二姐处得知,父皇寿命不到一年,我想知道是谁敢谋害他,我要……」
我喝了口茶,轻轻垂眸,语气淡定:
「你毒死的。」
赵澈人都僵住了,安静半晌,十指紧紧撑在石桌上,指腹因为用力压得泛白:
「这不可能……我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我怎么会……」
我双手捏着杯子,无聊到去环视四周,轻啧了一声:
「殿下,此处又无旁人,你应当开心才对。且不说你会不会,但你若有朝一日毒他,你是必会成功的啊。」
他顿时抬头看我,目光寸寸阴沉,突然夺过杯子,摔到墙壁上:
「我不信!父皇绝不会逼我至此!」
我愣了愣,这不是信了吗?都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了。
我起身离开。
赵澈冷静下来,默了一瞬:「既然如此,大殿那日,你为何不选我?我不会成功吗?」
我停下脚步:
「当年西南旱灾,赤地千里,寸草不生,殿下赈灾长达八月,不过三月官署粮绝,却在第六月时还能宰杀坐骑。」
我转过身去,同他四目相对,语气微显疑惑:
「太子殿下,杀的是马?」
暗室光弱。
赵澈与我对视良久,面色毫无波澜,扯了扯唇角,露出不真切的笑意:
「往昔功绩,何必再提?我就想知道,日后有没有万一可能,明三姑娘愿跟随于我?」
暗室深处,似有刀剑出鞘声。
连眼前门边的烛火也急促颤动。
「成王败寇。殿下成事,我必跟随。」
8
离开暗室后,我见到了二姐。
明闻夏临窗而坐,侧目看我,冷冷道:「我知道你不会有事。」
「姐姐说这话,真令人伤心。」
她没再搭话。
我自顾自地坐下来,喝了她一盏茶。
「我知道,你和大姐从小就对我不喜,好在我也冷情,就愿你们照顾好自己吧。」
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但总归不会太平。
半月后,是中秋,崔宋要带杨蘅入宫见堂姐,崔贵妃。
我正坐在亭子边,百无聊赖地喂鲤鱼。
杨蘅见我无所事事,就要拉我同去。
崔宋不赞同:「上次是陛下旨意,她是妾室,不宜入宫。」
「问秋又不是妾,有名无实。」
杨蘅紧紧拉着我的手,替我和崔宋争论起来。
崔宋按了按眉心,轻轻叹气,无奈看向杨蘅,最后还是依了她的意思。
崔宋和杨蘅并排坐着。
杨蘅说话随心所欲,崔宋都耐心应着,句句都不冷落。
我坐在门边,离他们远远的,盯着晃动的缰绳,一下又一下,打起了瞌睡。
马车抵达宫门时,我刚好被晃醒了。
崔宋经过我身旁时,下车之前,淡淡地扫我一眼,蓦地抬手,指了指我。
我怔愣,下意识去看杨蘅。
她已经坐过来了,拿出脂粉盒,轻轻拍着我的额头。
那里枕出一块红印了。
「可是府中孤寂,你睡得不好?」杨蘅随意道。
「不是。」是我心事多烦忧。
八月,崔贵妃宫里就烧了火笼,她依偎在软榻上,肌肤胜雪,双手抱着袖炉,膝上盖着毯子,似乎极其畏寒。
崔宋和杨蘅坐着,我立在他们身后,悄悄看向崔贵妃。
她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平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腰间,唇角缓缓溢出黑血,顺着下巴滑到颈侧。
她忽地抬眼看我:「你是明氏?」
我吓了一跳,立刻跪了下来。
崔宋回头看我,轻轻抬手,让我起来。
「堂姐,她是陛下赐的贵妾。」
崔贵妃并未计较,拢了拢毯子,接过添炭的袖炉,轻轻叹气:
「相术师?本宫碰到过她那位妹妹,容貌倒好,将军夫人……倒是可惜了李玄歌。」
我静静立在原地。
若是我母亲还活着,与崔贵妃年纪相仿。
「贵妃娘娘,我不只会相术,还略通岐黄之术。娘娘肌肤雪白,又如此畏寒,像是中毒之状。」
「砰」的一声。
崔贵妃失手跌碎了袖炉。
崔宋带我们匆匆回府。
半月后,阖宫惊动,崔贵妃查出了中毒,那毒中得很深,有经年之久,又极为罕见,名为雪怜衣,并不致人死亡,只令人体虚不孕。
而更绝的是,能侵染枕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