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那那,乔羽,苏予安是《半片日光》小说里面的主角,这本小说的作者是顾长安,接下来请各位一起来阅读小说的精彩内容:
飞纽约是乔羽的临时决定。赶在年末的最后一天,他幸运的订到了最后一张机票。虽然是经济舱,但也好过独自开车长途奔袭。
他记得上一回去纽约是参加好友钟毅的婚礼。三月初的天气,芝加哥的春天仍然遥不可及。天色是阴暗的,看不分明层次的云层,互叠成灰色的幕,笼罩着天空。
也许是出行的日子不好,他一个人沿着八十号州际公路一路向东,天一直都灰蒙蒙的。毫无景色可言的旅途,更有一种异乡的落寞感。仿佛那些尊贵的身份、荣耀的光环、瞩目的成就,都统统丢在了芝加哥北郊肯尼尔沃斯空旷的豪华别墅里。
等到后来他才明白,落寞的不是那时的天气,不是沿途的风景,不是那些沧桑而破败的大大小小的城镇,不是那一望无际的平原,或者延绵不绝被白雪覆盖的山头,而是那颗分明孤独却要奔向别人热闹的心。
到达奥黑尔机场,办理好登机手续、过安检,一直到在飞机上安放好随身行李坐下,一共花了乔羽近三个小时。要不是钟毅死乞白赖的恳求,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老婆回国后他寂寞的生活,急需他这个死党来拯救,乔羽说什么也不会把假期浪费在这种时间上。
起飞前,机长从驾驶室里走出来解释说飞机需要配平,希望前排有乘客可以自愿调换一下座位。乔羽看了看,周围大多是成双结对的旅客,于是举了手。
同乔羽一起主动换位的还有一个年轻的黑人。他们互相微笑着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依次在新座位上坐下。
等到飞机起飞以后,年轻人开启手机,插着耳机跟着歌曲摇摆起来。幅度不算大,乔羽虽然不太喜欢,但也没有觉得困扰,于是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唱到*时,黑人小伙跟着音乐唱出了声。乔羽已经阖上的双眼,突然睁开了。
It's been so long,That I haven't seen your face已经那么久没有看到你的脸。
I'm tryna be strong,But the strength I have is washing away我试着坚强,可那能力早已消逝不见
It wont be long before I get you by my side那不会太久,在你回到我身边
And just hold you,tease you,squeeze you,Tell you what's been on my mind我要抱你逗你抓紧你,告诉你是什么在我脑海里面
……
飞机这时候穿过一个气流,无所适从的失重感,和人力不能为的失措感瞬间袭击而来。然而当飞机再次平稳下来,他仍旧无法熄灭心底的那一层失重。
因为太过熟悉这首歌,所以他也轻轻的跟着哼起来:
I wanna make up right now,na na na我现在就想和你破镜重圆,那那那,
Wish we never broke up right na na na,希望我们从来未曾分开,那那那
We need to wake up right na na na,我们现在应该重新开始,那那那
……
黑人小伙也觉察到他的合唱,摘掉耳机惊讶地问他:“你也喜欢这首歌么?”
乔羽笑了笑,“是的,我喜欢。”
是的,他喜欢。他从没想到过自己是这样长情的一个人,喜欢了这首歌那么多年。他一直觉得自己足够冷情,所以那么多年没有再听过、也没有再唱过。原来不是忘记,不过是不敢想起。
他永远记得那一年深冬的夜晚,在KTV里,佟那那从他手里抢过麦克风说:“下面我要唱一首‘那那之歌’。”
等到她点好歌开始唱了以后,他才知道她唱的是这首《Right Now》。
钟毅在边上起哄,“乱讲,这怎么是‘那那之歌’了?”
佟那那极其有耐心的唱完A段,在要唱*的时候抢了一句:“下面就是啊,听好了!I wanna make up right now,那那那……”
他的眼角渐渐浮起酸涩,每一句歌词,每一个音符,甚至MV里的每一个画面,都仿佛是刻在他脑海里一样。
When you have everything,what could you possibly desire?MV开始时候的字幕,当你拥有了全世界,还想要什么?他从不敢轻易地问自己。
从纽瓦克机场降落,出了机场一路堵车,乔羽到达时代广场的时候已然快接近零点了。意料中时代广场附近街区早已经次第关闭戒严了,想进去找钟毅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打了电话给钟毅,没有人接。只好在稍远的街区找到一家小店先吃点东西。
东西刚点好,钟毅的电话才打过来,说自己被卡在42街里,现在想出去根本不可能。乔羽听到电话里有女人问:“在跟谁打电话?”
钟毅笑嘻嘻地说:“朋友”。
乔羽低声笑了笑:“不是说老婆回国心灵寂寞吗,怎么身边还带个妞儿啊?不怕我跟你老婆告状?”
钟毅鬼嚎一声,压低了声音:“你这个没良心的,人家这不是想帮你撮合撮合吗?可惜你来晚了,不然今天多合适啊。天寒地冻地抱着姑娘取暖,等到12点再来个新年吻,啧啧,好事儿不就成了吗?”
想一想,在百万人之中,相拥着搁冷风里冻个几个小时,出也出不去、进也进不来,一起挨冻、受饿、蹩尿——果然是一种患难方能见真情的适合情侣的自虐活动。
乔羽忽然想起那一年,冬风吹着细雪,在花园广场迎接新年的事情,好像不过就是昨天而已。但彼时年少,恍然间岁月已变了人间。只是心底有一处被雪覆盖的角落,等不到他的春天。
“你还是自己慢慢享受这种不人道的活动吧,我先吃点东西,回头散了咱们再联系。”
乔羽收了电话,侧头望向窗外。霓虹闪烁的不夜天,照见路上形色匆匆的陌生的人们。临近零点,所有的人似乎都停下了脚步,为了这一刻驻足。隔着那么远,也能听到山呼海啸的倒数声。
乔羽打开手机,在一个号码上停留了很久,终是拨了出去。然而耳边传来的却是:“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
过了十二点,又等了两杯咖啡的时间,钟毅才带着一个丰腴的靓丽姑娘找到乔羽所在的小店。
见了乔羽,女孩开始滔滔不绝地咒怨起纽约该死的交通。是的,如果不堵车,乔羽还是很有可能和她一起等待新年倒计时的。对他产生好感,并不是什么叫人意外的事情。跟这样身材颀长挺秀、皮相漂亮的男人一起相拥着,就是零下二十度能擦出火来。她双眼丝毫没有掩饰对他的浓浓的兴致。
然而乔羽将目光掩在他长长的睫毛中,垂下的目光阻断了任何试图闯入他心底的试探,打过招呼后并没有继续深谈的意思。他安静地喝着今晚,不,今晨的第六杯Espresso,礼貌而冷漠。
打发掉钟毅带来的女孩,两人回到钟毅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凌晨四点了。没有女主人的家格外的凌乱,乔羽皱了皱眉头,后悔没去住酒店。
洗漱好从洗澡间出来,看到钟毅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乔羽走过去踢了踢他,钟毅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嘟囔了一句:“干嘛?”
“问你个事儿。”乔羽在沙发上坐下,擦着头发。他慢悠悠的搓着头发的动作,看上去平淡无奇,但异样的声调却泄露了他心底的不安。
这样的不安,从来是不属于万事从容潇洒的乔羽的。除了一个可能。
钟毅仿佛嗅到了什么,瞬间清醒过来,扬着下巴很是机警地问:“什么事?”
乔羽的手停了下来,转过头静静地看着钟毅,“佟那那,她怎么了?怎么手机成空号了?”
钟毅“靠”了一声,亮给他一个“果不出其所料”的神情。他就知道,这些年来,能让乔羽手足无措的,只有那一个人。
钟毅狠狠翻了他一个白眼,觉得不解气,又添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凶光。可这更让乔羽觉得他是知情者。
算了,反正他早就在钟毅面前没所谓面子了,所以乔羽索性破罐子破摔的半蹲着揪着钟毅的衣领,“别给老子脸色看了,你知道什么快点说!”
这些年钟毅实在是觉得乔羽爱的憋屈。是的,一直觊觎着哥们儿的女朋友,爱不得、放不下、说不了、忘不掉。也不知道是爱的太深,还是因为“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在作怪。
钟毅叹了口气,谁还没个犯浑的时候呢?也许习惯了倚翠偎红的人,总要在一个女人那里跌伤。这就是所谓“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
钟毅抹开乔羽的手,“你紧张个什么劲儿啊。算了,跟你说也没什么。那那和苏予安吵崩了。你知道苏予安这几年发迹了,跟原来越来越不一样了。这回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那那大概是真挺不下去了……”
乔羽惯常镇定的脸上终是有一丝动容,眼睫动了动,“分了?她现在在哪?”
钟毅又叹了口气,“也说不上分没分。谁都不知道,听说去哪个贫困山区支教去了。”话刚说完,乔羽腾地就站了起来,不可意思地望着钟毅:“什么?支教?”
他不能想象,那个看上去笑得神采飞扬,骨子里娇气的佟那那怎么受得了那样的苦?还是生活给了她太多的伤痛,其它的苦在这些伤痛面前都不算个事儿了?他突然后悔了,两年前他为什么不把她带走。
钟毅拍了拍他,示意他坐下,“我说,算了吧,这么多年了,人家两口子的事儿,咱们瞎掺和什么劲儿啊。”
乔羽颓丧地坐下,点起一支烟,猛吸了一口,“钟毅,他们没结婚,不是两口子。”
乔羽从来没觉得一条路能有这么漫长。先是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然后转火车,再转是汽车,最后一趟坐的是三轮摩托车。
扬起的风沙跟宜城铺天盖地的雾霾不同,卷着的冷风是成粒的,吹到脸上很有存在感,有一种砂纸在磨皮的感觉。素日有款有型的头发,如今真正是自由的享受着自然的造化,摆出各种不可思议的造型,是乔羽这一辈子从来没体验过的。
开摩托车的大叔穿着磨得发亮的破旧的老棉袄,即便在这种天气里,脸上仍然带着淳朴安详和的笑意,仿佛这世间压根没什么值得闹心的事情。他用着乔羽听不太懂的方言,劝慰着他:“年轻人,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如果拿出镜子,乔羽就能发现他的眉头一直是锁在一处的,脸色比这天气还冷。也难怪旁人会忍不住开解。
八天前,他就是顶着这样一张臭脸出现在宜城方倩的酒吧里的。
“给我佟那那的地址。”乔羽开门见山。
方倩正在擦一只马丁尼酒杯,眼皮没抬一下,鼻子里嗤了一声,“我怎么会有她的地址?你怎么不去问苏予安?”
乔羽的手攥了攥,又松开,平静地问:“苏予安在哪?”
方倩手停了一下,接着拿起另外一只格兰凯恩杯仔细地擦拭。“不知道,你去问他的小三去,一准儿知道。说不定还知道佟那那去哪儿了。”
乔羽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带着嘲笑的语气:“你不就是苏予安的小三吗?怎么,半路给人截胡了?”
方倩终于停下了手,把酒杯“嘭”的往吧台上一放,咬牙切齿地瞪了他好一阵子。过了一会儿,方倩平静下了心情,斜睨了他一眼,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咱们半斤别说八两,你不一样等着三他们吗?可惜,还不如我。”
乔羽在等待梁飞消息的时候回想起方倩的话,觉得她说的真是没错:他还不如方倩。起码方倩敢说敢做,实实在在得到过苏予安。他呢,佟那那连三的机会都没给过他。
他想起曾经的一个女朋友分手时哭天泣地的骂喊声:“乔羽,你会有报应的!”原来他的报应在这里。
梁飞匆匆走进稻香村酒店,一眼就看到乔羽。三两步快速走过来坐下,拿着桌上的水咕嘟咕嘟大口喝起来。
乔羽放下水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梁飞咽下口中最后一口水,擦了擦嘴,看了看乔羽那一副“你今天如果没拿到消息我就跟你断交”的神情,撇了撇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啪”的一声拍到桌子上,压在手下推到他面前。
“腿都跑断了,才给你弄到。”然后低了低声音,极是得意的说:“跟你说,苏予安都不知道那那支教的地址。我可真是费了老牛鼻子劲儿了,先是吧,找到我前女友,你知道她原来也是在宜大上班的。她看我给她打电话,还以为我是要跟她复合了。然后她就去找她表姐的老公的小姨……”
乔羽没心思听他炫耀他无所不能的人际圈,把他的手一把拍开,把纸条拿了下来。看了一眼,合起来装到口袋里,“饭钱我付过了,你随便点,回头再好好谢你,我先走了。”说完起身拎起外套就往外走。
梁飞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个世界的人都疯了。
乔羽知道自己是疯了,且是无可救药。十年前他就该知道,然而却讳疾忌医,等到真的意识到的时候,已然病入膏肓了。
三轮摩托车在崎岖的路上颠颠簸簸大半天,终于在一个村落前停下了。乔羽付了好几倍的路资,大叔坚决不肯收。乔羽只好收回,谢过他,拿着梁飞抄来的地址找过去。
这个村落大多是老弱妇孺,年轻人大都离开故土外出打工寻找出路。又是冬日的傍晚,半通不通的方言,连比带划,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识字、说普通话的孩子。她看了看地址,高兴地说:“这是我们学校,叔叔您找谁?”
眼前这个普通的乡下女孩带笑的脸,让乔羽有种如遇天使的错觉。在天使的引路下,他迈进了新安学校。
这一天是星期天,学校里没有课却并不安静。不算大的操场里几个学生在打篮球。操场的另一边有两栋两层的楼。女孩子快跑了几步,到了一间房门前一边敲门一边喊:“佟老师,有人找你。”
乔羽隐隐听到屋子里有人回答“来了、来了。”然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佟那那打开门的一瞬间一阵冷风吹进来,被夹着的砂砾迷住了她的眼睛。她闭上眼睛,身体自我保护分泌的泪水涌上来,慢慢将那一粒沙从脆弱的眼睛里冲出来。
这是她来了很久才学习到的。刚来这里的时候,只要眼睛里进了东西,她就会拼命的去揉,想把沙子揉出来,是没经过大脑反应的下意识的行为。然而眼睛却越揉越疼,眼泪哗哗地往外流。
后来有经验了,她就发现眼睛进了东西的时候不要着急,不要揉,慢慢地等待,眼泪会把它带出眼睛。
坦然地对待,而不是去抗衡,才终有清明的一刻。如同她的爱情,面对闯入她纯粹美好爱情里的砂砾,她疯狂过、哭过、闹过,然而最终还是伤痕累累。曾经的美好,早已经被岁月的风沙侵蚀的体无完肤。那么不如放手,给大家一条出路。
等到她看到这样的乡村,看到这样一双双纯净渴求的目光,看到他们生存状态的时候,她突然明白,爱情真的是一种奢侈品。在生存面前,什么都不是。
乔羽两年后再一次见到佟那那,落在他眼中的第一眼,就是她的眼泪。他心底隐隐地一抽一抽的疼,他为什么来的这样晚?佟那那那样一个爱面子、爱漂亮的女孩子,会在他面前哭,那会是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啊。
他三步两步走过去,一把把她紧紧拥在怀里。
佟那那的眼睛终于能睁开了,一睁开眼睛,她已然落入一个怀抱里。
鼻端是久违了的属于城市特有的男性香水的味道,陌生又熟悉。她惊慌地抬起头,看到青青的下巴和脸的主人。然后眉眼弯弯,笑了起来,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乔三?怎么是你?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乔羽酝酿的深情被这两字无情的击碎了,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别瞎叫。”
乔三,是他曾经的外号。因为年轻的时候每三个月就要换一个女朋友,所以外号乔三。然而,这外号,他打从心底希望佟那那永远没有听过。
门外打球的孩子都停下了,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的老师被一个长的好看的不得了的男人抱着,都笑嘻嘻的跑开了。有一个孩子临走的时候大叫一声:“佟老师,我去跟我妈说今晚加菜!”
佟那那注意到了孩子们欲盖弥彰的行为,红着脸推了推他:“别傻站着了,外头多冷啊。”
乔羽松开她,佟那那把他让进屋子里,转身关上门,然后走到桌子边给他到热水。乔羽这才仔细看她的背影。
佟那那穿着厚厚的灰色羽绒衫,下身是黑色的雪裤和UGG的鞋子。她向来怕冷,穿得像个小灰熊。佟那那端着一杯热水给他,“渴不渴?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水好茶,普通的茉莉花绿茶,你可别嫌弃啊。”
乔羽放下挎包,伸手去接。虽然刻意避开,指尖还是擦过她的手指。指尖下柔腻的一滑,仿佛冬日里打在心头的静电,明明没有电量,却仍旧麻了一麻。
茶色清瓤,入口苦涩,不是好茶。乔羽的心也跟着涩了涩。
屋子不大,转一圈就转完了。两张单人木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脸盆架上下放着两个脸盆。盆架上搭着一条毛巾。一个立柜。屋子中间一只煤炉通着烟囱到窗外。
佟那那看他轻轻地敛起了眉头,微微笑了笑,很是不好意思,“是不是太简陋了?其实比起其他人算是不错的啦,原来有个支教的姑娘跟我同住,后来走了。现在就我一个支教的女老师了,你看我可是一个人一间宿舍。当然,我这里可比不上你在美国的豪宅。”
乔羽不置可否,目光又移到她的脸上。佟那那扎着一条马尾辫,皮肤黑了点。抱着她的时候能感觉到臃肿衣服下单薄的小骨架,脸却不见瘦,居然还红扑扑的。
他指了指她的脸,“你的脸是冻疮吗?怎么肿成萝卜了?”
佟那那向来爱漂亮,被他这样一说,一边讪讪地摸摸脸,一边侧过去收拾椅子。“有这么夸张吗?萝卜?你见过这么光滑的萝卜?”
椅子的靠背上搭着一件厚毯子,她把毯子折好放到床上,把椅子往外抽了抽,“坐吧,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啊?”然后想起什么似得,神色肃然地望着他:“你有没有……”
“我没跟任何人说。”乔羽顿了顿,方才缓缓地说:“苏予安不知道。”
听到这个名字,佟那那的心滞了滞。有多久没有人提过这个名字了?十个月,还是十一个月?原来都快一年了。离开宜城,离开她爱过的人、恨过的人,她恨的、恨她的。原来这么久了。久到已经想不起来为什么要分开了。
转瞬,心底又暖了暖,她一个人远在千里之外,苏予安真有心不会找不到。如果说开始的一两个月她还有过幻想,到后来彻底的被风沙磨砺去了。
年少的时候以为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也无法想象离开苏予安会是怎么样的生活。到现在才知道,真的,没有谁离开谁活不下去。我不是不能没有你,我可以没有你,但是曾经的我不希望没有你。然而现在,有没有你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们说失恋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一个人的心不在了,另一个人的心还苦苦等在原地不肯离开。现在,她的字典里已经将“等待”的词条彻底删除了。
佟那那呼了一口气,“累了吧?你快坐一会儿吧,找住处了吗?街上有个招待所,条件不太好,凑合一下也能住一晚……”
“那那。”乔羽打断她的话。
齿间的舌,轻快的扬起两次,然后回归原位,用着他特有的嗓音。佟那那从来都知道,她的名字他叫的最好听。乔羽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缓缓走近了几步。
房间逼仄,这几步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因为采光不好,下午过了四五点,屋子里就要点灯。天花板的那一盏灯正垂在乔羽的上方,佟那那扬起的双眼被那并不算明亮的灯光刺得有点疼,因而眯了眯眼去缓解那种酸涩。
乔羽高过她一个头,彼此的距离让她不得不抬头仰视他。呼吸交接,在这寒冷的冬天里那一丝微暖格外叫人向往。佟那那觉得头有点晕,脚有点虚。乔羽漂亮的脸压迫在眼前,她连呼吸都开始变得不畅了。
“啪”的一声,屋子从幽暗转成了黑暗,佟那那趁着这个意外后退了一步,“瞧,这灯又坏了!”
乔羽似乎还隐约捕捉到了她似乎长长嘘了一口气的声音。他心里气闷,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意思!她就这样不待见他。
已经能闻到屋外飘来的烟火气息,是家家户户做晚饭的时间了。眼睛瞬间不能适应这昏暗,佟那那开始在屋子里摸索,叮叮当当一阵后,翻出一个灯泡来。然后利索地摸到椅子,把它挪到灯的下方,抬腿就打算站上去。
乔羽的目光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也洞察出她的意图。从她手上拿下了灯泡,“这不是女人该做的事情。”
佟那那撇撇嘴,“别小看人啊,我都是自己换的。”
乔羽不需要椅子扬手就够到灯,耳边却传来佟那那的声音,“唉,你小心点啊,中国的电可是220伏的,不比美国,电着也打不死人。”
乔羽放下手臂,转过头略略扬起了下颌,目光却是垂在她脸上。他唇角有个上扬的弧度,明明应该是个笑意,却让被看的人分明有种被鄙视了的感觉。
佟那那太了解这个表情了,这是属于乔羽特有的骄傲又自负表情。只见他唇角一动:“女人和小孩子们可以很粗心,但男人不会。”
佟那那低头轻轻笑了起来,“《教父》的台词你还都记得这么熟呀?”
乔羽三两下换好灯泡,屋子又重归于一片淡黄色里。“我记性向来很好。”
佟那那的记性也很好,有关于青春的一切,哭的、笑的、美的、丑的,她都清楚的记得。于时间的洪荒里,虽然有些东西变质,而有些东西却沉淀下来,变得越发的美好。
一整班的数学练习题收上来,一直要堆到天上去。为了防止落到地上,佟那那两只手不仅要抱着,下巴颏还要落在试卷的顶端用来固定。
从高一一班往数学老师的教研室走,刚转过楼梯口,佟那那就感觉踩到什么东西。一个站不稳摔到了地上,连人带本子散落了一地。
有人“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佟那那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地回头瞪着始作俑者。
靠着墙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穿着深蓝色的牛仔裤,雪白的N字球鞋上赫然一个灰色鞋印。他低头躲了躲脚,想把那刺眼的鞋印震掉。当他发现这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的时候,缓缓地抬起了头。
虽然是穿着校服,袖子卷到了小臂上头,露出一截线条有致的小臂。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下巴微微上扬着,目光从半垂的眼睫下泄出来。桀骜不驯的笑意,若有若无的在眼里藏也藏不住。
一长极其漂亮的脸,被鼻孔里插的一团棉球稍稍破坏了画面。
真是可恶!佟那那瞪完他,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开始一本一本把地上的练习题捡起来。刚才摔到了膝盖,蹲下去的时候疼得她丝丝抽着凉气。
工作开始进行的很顺利,等到三十多本练习册垒上去的时候,就开始放几本掉几本了。
乔羽冷眼旁观着这个毫无条理的行为,强迫症终于爆发了。他走过去,蹲下身三两下把剩下的习题册垒整齐,然后往她怀里一放。
佟那那抱着习题册,胸中往外涌出的“谢”字还没说出口,却看见乔羽嘴角动了动,挤出一个“笨”字。然后继续双手插兜,靠在墙上,百无聊赖地望着远方。
佟那那心想,合着就是在罚站呀,还好意思说我笨?想起他刚才似乎鼻子里塞了白色的棉球,可不就是猪鼻子里插葱,装相吗?
佟那那爱面子,向来不喜欢跟人吵架,更何况是跟个陌生男生吵架。只是在心里想到这个反驳他的歇后语,刚才被他辱骂的不快乐一股脑儿的没了,居然低低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让乔羽很迷惑,被人说笨居然还笑,真是傻的可以!
佟那那不理会他那倨傲又冷漠的表情,正准备离开,眼角余光却注意到了他的脸。犹豫了一下,一只手艰难地抱住习题册,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面巾纸,递到乔羽面前,“喂,给你!”
十月初秋的晨光从走廊常开的窗户间照过来。佟那那逆光在一缕又一缕的阳光里,周身是细碎的鹅黄色的光芒。逆着光,乔羽甚至能清晰的看到她手臂上纤细的不像话的柔软的绒毛。
他有洁癖,从来都是生人勿近。但那一刻,鬼使神差地接过她递来的那包面巾纸。一脸迷惘地看着佟那那,不知道她为什么给自己这个。
佟那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的‘葱’掉了!鼻子又流血了!”说完,笑得格外灿烂地三两步走进教学办公室。
摸了摸鼻子,果然血又流了出来。乔羽握着面巾纸,抽了一张擦了擦,又撕了半张卷好塞进鼻子里。好半天,终于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了。然后冲着她消失的方向怒喊一声:“你才是猪!”
这一秒,高一七班的班主任正迈出轻快的步伐走出教研室,准备去聆听被罚站的乔羽同学的认罪反思,没想到迎接他的是更恶劣的辱骂!
这一天,乔羽被叫家长,罚抄课文三十遍,外加三千字检讨一篇。乔羽的牙锉得贼拉拉的响,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又傻又胖又笨的女人,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佟那那这一晚坐在屋子里写作业,突然打了个冷战。还没到冬天呢,为什么会突然脊背生凉呀?
佟那那其实是一班的宣传委员,因为从小学画画,班主任邱莉看中她的特长,所以派了这个职务给她。具体负责板报、各种比赛的组织协调工作的。那天送数学习题册完全是因为数学课代表沈卉生病,她代行了职责而已。
所以,乔羽花了整整一个月把整个高中班级的数学课代表都探查了一个遍后,仍然没有找到那天把他害的那样惨的女人。等到他彻底放弃寻找了,只当一切是自己幻觉的时候,意外的在足球场边上再一次碰到了那个“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的女人了。
十一月秋高气爽,学校运动会马上要举行了,可一班的男子100米和大部分女子项目根本没有人报名。
邱老师看着稀稀拉拉的报名表,语重心长地对佟那那说:“那那同学,你要加把劲儿了。这也是锻炼你个人组织能力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握!”邱莉是师范大学新毕业的研究生,新老师干劲儿大,更是处处攒着一股不愿意落人后的气儿。
佟那那心里直叫苦,这种事儿光她自己使劲儿也不成呀。但是仍然在邱老师面前表示一定会圆满完成老师教给的任务。可一回到班里,佟那那就开始托着腮唉声叹气起来。她已经磨破嘴皮子了,可惜愿意参加运动会的女生实在是不多。据说男子100米高手如云,更是没人愿意去当分母。
佟那那的同桌是钟毅,看着她无措的样子,贼兮兮地笑着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保管两天以内让你的报名表报满。”
佟那那看着钟毅,一副不相信的样子。钟毅拍了拍胸脯,“我的话你还不信吗?”
佟那那当然不太相信,电视里不都不是说了吗,男人靠的住,母猪能上树啊。更何况,两个多月的同桌下来,她宁可相信母猪能上树,也不太相信钟毅的话。
但是现在,佟那那还是决定相信他一回,“好吧,你说吧。”
“先说好你怎么谢我。”
“什么啊,我可是为了咱们班的荣誉,你这样趁火打劫太小人了吧!”佟那那撅着嘴,把头一撇,决定不再搭理他。
“欸,出谋划策也是要损伤脑细胞的啊。你看我这脑细胞可是为了帮你想主意才牺牲的,你总得意思意思吧。”钟毅讨好地说。
佟那那头摇着,女共产党员一样大义凌然地说:“不!”
“也不是很大的事情,帮我擦一个星期的黑板怎么样?”
“想的美!”
佟那那这时候还不到一米六,身高是她不可言说的痛。她最怕的就是擦黑板,每次轮到她值日,擦黑板上面的时候她不得不像猴子一样一跳一跳的才够得到,让她很是不爽。
于是她把头枕在双臂上,给了钟毅一个后脑勺。
“四天。”钟毅打着商量。
“没门儿!”
“三天。”钟毅伸出三个手指头晃了晃。佟那那依旧无动于衷。
“两天行了吧?不能再少了!”钟毅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吐血跳楼大甩卖了。
佟那那终于把头立了起来,笑眯眯地应声道:“成交!”
钟毅嘟囔:“佟那那你可太能砍价了!”
佟那那得意地笑纳了他的奉承,“说吧,什么方法?”
钟毅冲她身后努了努嘴,笑得极其的有含义。
佟那那的脸莫名的红了。她觉得自己平时那样的小心谨慎,说话做事格外的有分寸,小小的心思藏到无风无浪的海底深处,难道会被钟毅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吗?
她心虚地说:“什么意思啊?”
苏予安的座位在佟那那的正后方。这时候是课间休息,钟毅因为上周踢球扭伤了脚,所以不能乱动,而此时大部分的男生都不在座位上。
钟毅并没有看出她的异样,兴奋地说:“你去找苏予安参加运动会,只要说动了他,再让他在班里鼓动一下,还愁没人报名吗?”
钟毅说的没错,只要万人迷一样的苏予安参加运动会,并且愿意帮她宣传,根本不愁没有女生人参加。但是上一回,当她忐忑的把报名表递到他面前的时候,苏予安平平静静的几个字就把她给打发了,“对不起,我没兴趣,你找别人吧。”那简直如同拒绝了她的告白一样令她难堪。
佟那那萎靡地长叹一声:“你这什么主意呀!我去问过了,人家根本不愿意参加。”
钟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也跟着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谁让咱们是同桌呢。买一送一,我再教给你一个办法。你放学以后去球场上堵他,他不答应,你就不让他踢球。保管好使!”
佟纳纳皱着眉头,“这是不是太无耻了啊?”
放学后,佟那那还是无耻地出现在了足球场边。相比起面子和班主任深情而威压的托付,她觉得还是不辱使命比较重要一些。
佟那那在球场边徘徊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拿出了壮士割腕的勇气,在场边大喊了一声:“苏予安!你过来,有事找你!”
每一个胆小的女孩子,内心都有一种莫名的勇敢。这份勇敢藏在她小小的身躯里,也许她从未曾觉察到。直到遇到那让她勇敢的人。这一年的佟那那,做了她十六年来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
这一声叫喊声让苏予安脚下一滞,乔羽箭也似的瞬间断下他的球,飞速地过了后防线,凌空一脚,踢进了一班的球门。
场边围观的女孩子们躁动起来,有的大声叫“好”,有的向佟那那投来恶狠狠的目光,“谁呀,乱喊什么呀!”
“是啊,真讨厌!让人家怎么好好踢球!”
苏予安听到了她的叫声,但是选择忽略,转身又跑动起来。
这一声叫喊,也让乔羽一眼看到涨红着脸一脸窘迫地佟那那。他脸上荡起一个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笑意。
苏予安的漠视非但没让佟那那萌生退意,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她双手拢起放在嘴边,又大喊了一声:“苏予安!你过来,有事找你!”
这一回,苏予安直接被乔羽铲倒,滚了两圈才止住。乔羽笑着走过去,伸手把他拉了起来,“今天有点不在状态啊,没事吧?”
苏予安借着乔羽的力量站起来,摇摇头,然后眯起眼睛看了看场边小小的身影。在看到佟那那那一副豁出去又要大喊的样子,苏予安赶忙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喊了。
苏予安无奈地跑到场边换了同伴上场,然后走到她面前,双手叉腰,歪着头没好气地盯着她。
佟那那被他盯得心虚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谨小慎微地笑着递给他:“给你,擦擦汗吧。”
佟那那有一双笑眼,笑起来弯弯的,像是一只被摸得很舒服的猫。她的唇角有轮廓分明的唇线。起伏有致的唇峰,在尾处是一条上扬的弧线。即便是微微牵动双颊,也会给人一种在微笑的感觉。
他们都说,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于是她总是微笑着面对一切。可是许多年以后,她已经忘记了怎么去笑。因为笑的太多,他们以为不管怎样伤你的心,你都不会心痛。
夕阳下的两个人,一个带着羞赧的微笑,一个目光疏淡却专注。
铁锈红色的塑胶跑道,雪白的分割线,一高一矮的两个人被橘色的夕阳染成一幅画,定格在乔羽的双瞳里,很多年都不能忘记。
离的很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停在空中的手,像是一个告白后等待回应的小女生。
乔羽想,这个女人果然傻的可以!然后冲进对方禁区,抬脚就将球射进球门。
苏予安满胸的怒气在那样一个笑意面前不能爆发,只能面无表情地盯着佟那那。
佟那那被他看得心虚,眼睛眨了几下,才想起今天的目的。停在空中的手尴尬的收了回来,刚准备放进口袋,却听见他说:“拿过来。”
佟那那下意识地把纸巾递了出去,乖乖地看苏予安从里面抽出了一张,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把剩下的还给她。
佟那那小心地接回来,因为紧张,因为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手指上,怕一不小心就碰到他的手。可越是怕,手越是不受控制。他的指尖还是从她的食指上擦了过去,在她心底烫了一个深深的烙印。
这一场比赛,高一一班头一回输给了七班。看到比赛结果,苏予安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佟那那望了望比分,“2:3?谁是2,谁是3?”问得特别的无辜。
“你叫我下场就是来问谁是2这个问题的吗?”苏予安冷冷地问。
“不是、不是。”佟那那觑着他的表情,好像他不太高兴的样子啊,要不要开口呢?看来比赛是输了?
“那是什么?”苏予安等了半天,佟那那一副便秘的样子他看着都着急。
“运动会你能来参加男子100米吗?邱老师……”
“不行。”苏予安斩钉截铁。“我好像跟你说过了吧?”
“是说过了。可是你不参加,咱们班肯定一个大奖都没有,邱老师非气死不可。你看你这样的体育健将都不参加,其他人更没兴趣参加了。而且女孩子们都说了,只要苏予安参加,她们肯定都报名……”
“你报名吗?”苏予安突然打断她。
“什么?”佟娜娜一时跟不上他的思路。
“我说,是不是我报名,你就报名参加?我跑100米,你跑800米怎么样?”
“不行啊,我跑步不行的。”这太为难她了。
“那你还说我参加女生都参加?这事就别再谈了。”苏予安说着转身就要走。
佟那那急了,忙小跑两步堵住他的去路,“你说的,我报名你就报名。”她的眼睛里闪着小兽般的光芒,有一点的不服气,又有一点的赌气。然后把笔递给苏予安,“你填上报名表!”
苏予安突然微微笑了笑,接过她的笔和报名表,在男子100米的项目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顺手在女子800米的栏目里写上了“佟那那”三个字。
那是佟那那生命里见过的,最漂亮的三个汉字。
佟那那看着报名表直发愁,唉声叹气了整整一个早上。钟毅是个粗线条,等到快放学了才发现同桌的异常。
“你有病了啊?老叹气你不觉得丧气啊?”
“我真是猪油蒙了心了才会听你的破主意!你看看吧!”
佟那那把报名表推给周毅。周毅扫了一眼,报名表已经满满当当的,“这不挺好的吗?都报满了。”
“你再仔细看看!”佟那那简直要哭了。
钟毅仔细一看,女子4x100,佟娜娜;女子400,佟娜娜;女子跳高,佟娜娜;女子铅球,佟娜娜……
“哟!佟那那你可太有觉悟了啊!”钟毅夸道。
“什么啊!那是我的字吗?!”
钟毅再一看,果然,“佟那那”那三个字不是娟秀的女孩子笔迹,风骨刚劲,倒像是男生的笔迹。“哟,这谁啊,替我们那那做主了?”钟毅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特可笑。
佟那那狠狠地说:“钟毅你要是再贫嘴以后可别想抄我笔记了啊!”
钟毅拼命忍住想笑的冲动,憋得很是内伤。“这谁啊?”
“你说呢?”佟那那撅着嘴,都快能挂油壶了。
钟毅好像明白了什么似得,用手指了指身后。“那个?”
佟那那点点头,然后无望地趴在桌子上继续叹气。
钟毅忍住笑,“你怎么这么傻,人家填什么你就参加什么。你不参加不就得了。”
佟那那低声咕哝:“这么好打发我就不发愁了啊。那个谁说了,我要是不参加,他就退出。这简直就是**的报复!都怪你!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你说现在怎么办!”
“我哪儿知道怎么办啊!要不,我帮你去求求情,疏通疏通?”钟毅一脸诚恳。
以佟那那对他的了解,当然不会相信这张“诚恳”的脸。“你会这么好心?我才不信呢。说吧,你的条件。”
钟毅又呵呵地笑起来,“哎呦,被发现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吧,你替我值日一个月,我就帮你去把运动会的苦刑给免了。”
佟那那狠狠瞪了他一眼,权衡了半天,总是下不了决心。
苏予安在班门口叫钟毅去踢球,“磨磨唧唧在干什么?快点!”
钟毅三两下收拾好书包,“那你慢慢想,我踢球去了。”
钟毅刚站起来,佟那那终于想好了,“好吧好吧,成交了。你说到做到,否则一天我都不给你扫!”
钟毅做了一个OK的手势,快乐地出门了。
今天没有比赛,大家随便踢着玩。中场休息的时候钟毅问苏予安:“你干嘛跟个丫头片子过不去?”
“哪个丫头片子?”苏予安一边整理护腿板,心不在焉地问。
“我同桌。”
苏予安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接下去。
钟毅知道这人话向来不多,也不太跟人计较。可就是这样的苏予安干嘛要跟佟那那过不去?
“你哦什么哦?你给人家报那么多项目,你瞧见那小身板没有?别说跳高了,800米还没到终点就得趴地上。”
“你喜欢她啊?”苏予安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钟毅傻了,“什么喜欢啊?别造谣啊!让我娟儿听到了跟你没完啊!”娟儿,是钟毅一直暗恋的女生。
“那你管这么多?”苏予安觉得休息的差不多了,开始招呼大家准备上场。
“那我把让她把比赛都取消了啊?给个面子吧?我都搁她面前打包票了,你这么不给面子我就太没面子了。”钟毅老太太念经一样在苏予安面前说个没完。
苏予安只说了一句:“关我什么事。”然后就带球到中场去了。
钟毅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乔羽拍了拍他,“什么事儿?”
“我哪知道什么事儿!真是的!”钟毅没好气道。
乔羽笑了笑,“说吧,人家给你什么好处了让你这么帮她?”
钟毅瞪了他一眼,“就这么看哥们?哥们我是那样的人吗?”
乔羽双臂环胸,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钟毅和乔羽太熟了,在他面前装不成相,放弃般地交代了,“算了算了,哪是什么好处,人家感激我,要帮我打扫一个月的卫生。”
乔羽拖长音“哦”了一声,“那你帮我写两个星期的政治课作业,我帮你搞定苏予安。”然后也没给钟毅思考的机会,笑着跑进了球场。
钟毅恨得牙痒痒,“你们两个,还算是人吗!”
第二天,佟那那比谁起得都早,没吃早饭匆匆忙忙就赶到学校去了。她急着想要知道结果,又不想和钟毅在教室里讨论这件事,所以索性在校门口堵他。
等了老半天也没看见钟毅的人影,肚子却饿了。好在书包里装了一个苹果,佟那那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等人。
乔羽离老远就看到佟那那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十月初的早晨有微微清凉的风,带着一点露水的潮气。校门边上种着一排洋紫荆,这时候正是花期。紫红色的花大朵大朵地开着,有时候会随着风飘落下几片花瓣。高高的洋紫荆树下,就站着那么一个咬着苹果东张西望的女孩子,衬着她特别的娇小。白色的球鞋旁,还有一朵刚刚落下的洋紫荆花。
在她望向这边的时候,突然展开笑颜,举起苹果冲他招了招手。
风是微甜的,是洋紫荆花的味道。
昨天晚上,乔羽参加了他妈的婚礼。不是“他妈的”婚礼,而真是“他妈的婚礼”,看着她嫁给了别人。虽然那两个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可亲眼看着自己的妈嫁给别的男人,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憋屈。这种感觉大约就像他们说的,男人看到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别的男人,又生气又舍不得又没话好说。
这憋了一整夜的苦涩的味道,在望见那双带着笑的眼睛的时候,突然就不见了。好像是有人在他灰色的天际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他终于能将头伸出去,到另外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呼吸另外一种新鲜的空气。
佟那那小跑几步到钟毅身边,闪着眼睛问:“怎么样了?”
钟毅得意地扬了扬头,“我出马还有搞不定的事情吗!”
“真的?”佟那那简直高兴的要跳起来了。“谢谢谢谢!”然而只是说谢谢,似乎还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谢,她咬住苹果,低头在书包里又翻出一个来。“这个给你!”
钟毅爽快地接了,佟那那屁颠屁颠地跑进学校里头去了。站在钟毅身边的乔羽心里的滋味却是千奇百怪。原来,也有被当做空气的一天啊。还是说,这个丫头片子就是总把自己当空气来着?
“好意思?”乔羽看了看钟毅手上的苹果,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
钟毅笑呵呵的,“行了行了,知道你能干行了吧!吃不吃?”
意外的,乔羽把苹果拿了过去。不屑地问:“那就是你同桌?”
“是啊,我同桌,佟那那。不是女字旁的娜,是‘那边’的那。”
“真啰嗦。”乔羽斜睨一眼钟毅。
“不是我啰嗦,这是她的开场白,听了几百遍都成魔咒了。”
佟那那。
乔羽怎么都会想不到,这三个字会是他一生的魔咒。
什么才是长大?不是可以因为难过伤心而爬在床上痛哭,而是就算再怎么难以下咽,也要努力把饭塞进肚子里,因为吃饱了才有力气和那些让你难过的一切战斗。
钟毅对于乔羽到底跟苏予安说了一句什么话一直耿耿于怀。
因为那天他费尽口舌,苏予安都不理不睬。乔羽不过是搭着苏予安的肩膀说了一句话,苏予安居然就向他表示不再跟佟那那计较了。可是任他怎么追问,不仅乔羽不说,苏予安也不肯透露半点风声。
最后钟毅气得开始骂人了,他经常用来骂乔羽的两个字是:“妖孽!”
钟毅和乔羽初中做了三年多的同窗,眼见着一个又一个少女扑倒在这个留着花美男发型的男生的脚下,战况可谓尸横遍野、惨不忍睹。钟毅都把这个归结为乔羽长了一张妖孽的脸。
仅仅是帅气,并不足以描述他的脸。更精确的词是“漂亮”,却是没有一点女生气的漂亮。这种漂亮是可以用数据来加以辅助说明的,譬如三庭五眼,譬如黄金分割线。总之,怎么顺眼他就是怎么长的。再加上一点阴郁的气质,简直就是少女杀手。
苏予安也好看,是那种纯好看的男生。苏予安和乔羽站在一起,就会产生一种奇异的化学反应,就好像能让人一眼就能从漫画的人物肖像上分辨出谁是正派谁是反派,谁是浪子谁是暖男。
所以在八中遇到苏予安的时候,钟毅突然有种很解恨的感觉,“你这个妖孽终于碰到对手了。”
钟毅这么对乔羽说。谁知道乔羽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地说:“他啊,我亲戚。”
苏予安真是乔羽的亲戚。苏予安的妈是乔羽爸爸的姑表妹,两个人也算是表兄弟了。但是乔家是大家庭,亲戚之间难免有龃龉,所以走得并不是太近。彼此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亲戚,却几乎没走动过,也就是两个人到了八中以后因为足球才走到一起的。
乔羽对此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倒是苏予安对家里的事情向来避而不谈。钟毅问起来,他也就是“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而这一次,乔羽对于钟毅的回答也是一个“嗯”字。
“说吧,你越不说我越想知道。”钟毅好奇的百爪挠心。
“你越想知道我越不说。除非再把历史作业给我写喽。”
钟毅想,你怎么不去当周扒皮呢!
但是钟毅这个人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就是好奇心太胜,如果他想知道一件事却不能知道,那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佟那那这两天总是发现平常凳子上长了钉子一样的钟毅,仿佛被黏到凳子上了,没日没夜地写作业。
“你写什么呢?”佟那那问。
佟那那的好起心拯救了钟毅,因为他想出了一条绝佳的物物相易的好买卖。
“这样吧,帮我写历史和政治作业,那一个月的值日就免了。”
佟那那是宁可写字也不愿意扫地的人,两人一拍即合。当然,要做到笔迹相似还是要费一点功夫的。但是对于佟那那来说,那是小菜一碟。
写完了政治作业,佟那那合上作业本才看到本子上的名字“高一七班乔羽”。
乔羽拿到作业随手翻了翻,看到字的时候他抬头问钟毅,“你写的?”
钟毅这人肚子里装不下秘密,“佟那那写的。”
“她干嘛帮你写?”
“因为我不要她替我做一个月值日生了。”钟毅说完换了球鞋跑进了球场。
乔羽忍不住说了一个“笨”字。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佟那那真是又傻又笨,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进八中的。
邱老师看到报名表很满意。她快速地扫了一遍,却没发现佟那那的名字。“怎么你一项都没报?”
佟那那咧着嘴:“我体育太差,就不给咱们班抹黑了。”
“那怎么行呢,你是宣传委员,作为班委会成员,怎么也得起个表率吧。这样吧,你参加一项吧。让我看——就这个了!”邱老师大笔一挥,在女子400米那里写上了佟那那的名字。
佟那那哭丧着脸从教学办公室出来,她低头瞅着运动会名单,发愁。没走几步脑袋就撞了墙了。
“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墙”居然开口说话了。
佟那那的脑袋被撞了个结实,疼得她只揉。“什么东西啊!”然后才看到那堵墙的真身。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当然,全校都是统一蓝白相间的校服,在脸盲症患者佟那那的眼里似乎看谁都眼熟。
跟在乔羽身边的梁飞笑的很有含义,在乔羽身上捶了两下,拿腔拿调的学佟那那的话,“讨厌,什么东西啊!”乔羽一脸嫌弃地拍掉梁飞的手。
佟那那知道这些男生总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斜着眼睛瞪了他们一眼,侧过身走了。
乔羽指着佟那那很无语,等到她消失在转弯处,才想起来“喂!你!还没道歉呢!”
“你还要找谁道歉!”校长正好从办公室里出来,看到仍旧一副张牙舞爪模样的乔羽,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走过去,拎着乔羽的耳朵就往办公室里走。
乔羽疼得哎呦哎呦直叫唤,“别揪了、别揪了,耳朵要掉了!大舅舅,我错了还不行吗!”
梁飞从来没见过温文尔雅的校长原来也有这么狰狞的一面,吓得吐了吐舌头。吴校长一手拎着乔羽的耳朵,头也不回地对梁飞说:“你也别傻站着,去你们班主任办公室里去老实交代去!”
梁飞如获大赦,飞也似的跑去班主任的办公室。和吴校长一对比,自己班的那位简直是淑女啊!
进了校长办公室,吴文正才松开乔羽的耳朵。
乔羽靠着墙站着,揉着耳朵不说话。
“你说,让我说点你什么好!”
“那就不说呗!”乔羽咕哝。
吴文正拿起桌子上的书去拍乔羽的头,结果被乔羽给躲过去了。他气得书一扔,坐在桌子边说不出话来。
乔羽觑了他一眼,乖乖地走上前给舅舅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吴文正叹了一口气。这么好的孩子,就被父母的离异给毁了。从十岁起,妹妹妹夫分居,这个孩子就跟着外婆住,也算是自己眼皮下长的。他知道他聪明有潜力,就是没个正经。爹不疼娘不爱的,开始捣乱是为了能引起父母的注意,后来干脆就自暴自弃了。
“乔羽啊,该说的不该说的,舅舅没说烦,你也都该听烦了。人生啊,是自己的。再怎么折腾也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英语好,其他功课再加把劲,考上个名牌大学不是难事。你整天这么吊儿郎当的,耽误的可是你自己啊!”
前途?这两个字多渺茫。谁还在乎他的前途呢?反正扔一把票子就算打发他了,他的前途不就是父母比着往他这里扔票子吗?做学生而已,考试前随便看看书,不至于考得太难看就够了。做再好有什么用,他们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乔羽不说话,把头转向一边。
透过旁边的窗户,乔羽能看到学校操场的宣传栏。有几个学生在那里贴宣传资料。一个女孩子站在椅子上试图用图钉把宣传海报钉上去,可是个子不够高,踮着脚伸着胳膊还是够不着。最后椅子一歪,摔倒了。
乔羽微微笑了起来,低低说了一句“笨。”
“私事谈完了,现在咱们谈谈公事。”吴文正把乔羽的政治和历史作业扔到办公桌上。“你的作业是谁替你写的?你真是胆子越来越肥了,还找替写的了!”
“就那点儿东西,干嘛要那么多作业?记住了不就行了吗。”乔羽嘀咕一句。
“你别顶嘴!今天不跟你讨论学习问题,就问问你到底找谁给你写的作业?”
“没谁。花钱找校外人写的。”
“你!”吴文正气得直咳嗽。
今天历史和政治的任课老师都拿着乔羽的作业跑到校长办公室来告状。乔羽平常上课讲话就算了,作业也总是敷衍了事,思考题向来就写两三句话。这次好不容易收了一次完完整整做完的作业,页面整洁、答题仔细。开始还以为是乔羽转了性,结果在作业结束的地方发现了端倪。仔细一比对笔迹,才发现根本不是一个人写的。这行为也太恶劣了,影响也太差了!
因为是自己的外甥,吴文正只好跟两位老师赔礼道歉,表示要加强教育。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校长,当这个家长当的真是憋屈。
“好好好,你不说是吧?去教室把人家写得作业抄三遍,不抄完就别回家!等下我去给外婆打电话,你就安心去抄作业去吧!”
乔羽拎着作业本回到教室里,教室里除了值日生其他的同学都走完了。他翻开作业本拿出笔开始慢悠悠地写。
刻意模仿的痕迹有一种女生特有的娟秀,乍一看模仿的还很像,可是写就写吧,在作业结束的地方居然画了一个小人。那小人画得太扎眼,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乔羽看着写了半面的思考题,忍不住要说她笨。也不知道少写点儿,害他不知道要抄到什么时候。
梁飞因为课堂纪律的问题刚从班主任林缬那里领完教导,他回到教室拿书包。“怎么不去踢球了?”
“罚写作业呢。”乔羽头也不抬,一手支着腮一手写字。
“那今天苏予安要开心死了。”
“你懂什么,球场上没个对手,踢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乔羽一点都不担心这个。
等到长大了才发现,其实好像人生也是如此:没有一个对手,活着都觉得乏味一些。那个对手不是时时刻刻让你觉得膈应、难受,而是在此之外,你还能从那些针锋相对、棋逢对手、两两较劲里咂摸出一点乐趣来。
乔羽写完了所有的作业,天都擦黑了。他到校长办公室把作业甩给了吴文正,拎着书包从教学大楼里出来。
教学楼里空荡荡的,操场那边还能听见一些学生的嬉闹声,大概是打球的还没散场。乔羽从宣传栏走过,走了过去,又折返,在高一一班的宣传栏前停下。
佟那那还在倒腾那个宣传栏。海报已经贴好了,但是佟那那觉得贴歪了。作为一个强迫症患者,哪怕是15度的倾斜都能让她浑身不自在。
乔羽抱胸站在宣传栏前歪头看着。佟那那一回头,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后头不声不响地站着这么一个人。
佟那那本不想搭理他,可是他的表情却是很耐人寻味,摆着一副“我有话说,但是我不想告诉你”的模样。最后,她被自己的好奇心打败了,“怎么了,哪里有问题?”
“歪了。”乔羽说。
她当然知道歪了,海报都快被图钉戳烂了,为得不就是这个吗!
佟那那“哦”了一声。可是乔羽的脸上明明还写着“还有问题”,所以佟那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有问题。
“还有问题?”佟那那忍不住问。
“有。”
“什么问题?”
“错别字。”
“哪里?”佟那那问。
乔羽终于把目光从宣传栏里移开,“你不觉得应该先跟我道歉吗?”
佟那那觉得面前这个长相不错的男生脑子一定有问题,“我跟你说‘谢谢’很正常,为什么要道歉?”
乔羽觉得她不仅笨,也太能装傻了。先踩了自己的脚,今天下午又撞了自己。满打满算和钟毅的那一次,总共见过三面,她还能把自己当做陌生人。以他人生仅有的经验,他把这归结为女孩子为吸引自己注意力常用的小伎俩,他太理解,并且非常嗤之以鼻。
但是他还是决定“善意”地提醒她一下:“下午你撞到我了,没道歉。”
佟那那皱着眉头想了想,原是撞到的是他。可是她又没错啊,是他先迎头撞上来的,她还疼了老半天呢。道歉?没门儿。对于这种看上去就傲气冲天,好像人人都欠他一张花痴脸的人来说,视而不见就是最好的回答。于是佟那那也只是“哦”了一声,然后仔细对着海报找错字。
剧情完全不是按照他预想的往下发展,乔羽一直等不到她的道歉,自己先沉不住气了。
“这算你的道歉?”
“不算。”
……
乔羽第一次有一种挫败感。
“你跟我道歉,我告诉你哪个是错别字。”
佟那那转身打量了他一眼,“你应该不是初中部的吧?”
对于佟那那转弯抹角的讽刺,乔羽似乎总是要慢半拍。等到他明白的时候,佟那那又把那一跟粗粗长长的马尾辫对着了他。
乔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总之灰溜溜的。感觉今天一天都灰溜溜的。洗澡的时候,脱了衣服才发现脖子里的项链不见了。他有点慌,先在浴室里找半天,又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找到。
他套上衣服急匆匆地沿着回家的路一路找过去,一直找到学校里。学校大门早就锁了,他索性翻了栏杆进去。
几盏路灯亮着,借着灯光,顺着走过的路一路找过去,还是没有。猛然间一抬头,看到宣传栏前还有人影晃动,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佟那那带着马克笔正在海报上写字,写完了盖上笔盖,然后微微一笑,一转身就看到了乔羽。
佟那那真是被吓得不轻,见了鬼似得“啊”了一声。随即听到教学楼里有些动静,她知道是值班的大爷往这边来了。她也是偷偷回学校的,可没打算被人抓住,她忙叫了一声“快跑啊!”然后就开溜了。
乔羽被她一叫也跟着她跑起来,把找项链的事情全给忘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佟那那熟练地从栏杆里钻了出去,他下意识地也跟着去钻栏杆,结果查点被卡住。
佟那那边跑边回头看,结果就看到被卡在栏杆中间的乔羽。看门的大爷腿脚不利索,还没追上来。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怎么这么笨啊,你翻过来不就得了!”
翻出栏杆的乔羽一肚子火气,“好好的,你跑什么跑啊!”
“当然要跑了,那大爷可凶了,这么晚翻学校墙他明天准要告老师。”
其实真实的原因是因为她听校友表姐说过,那大爷夜里逮到过不守校规的学生。他们两个人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想不被误会都难,但是她懒得跟个陌生人解释这么多。幸好错别字已经改完了,不然今天晚上就白跑出来了。
佟那那白天对着海报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错来,晚上到家写完作业突然想起来到底是哪个字错了。她是那种心里装了事情就一定要做完的人,学校离家又很近,于是找了个借口就遛出来了。
乔羽当然想不出翻学校的墙被抓住能有多大的问题,但是还是被佟那那的“义正言辞”给镇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到学校来的目的。他转身又打算翻进学校里。
佟那那“哎”了一声,“你还回学校干嘛啊?”
“找东西。”
“是不是这个?”
乔羽停下来,转身看到他的项链静静地躺在她手里。乔羽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走过去从她手里把项链拿起来准备戴上。他的余光看到她歪着脑袋盯着自己看,于是带着一点点罕见的难为情,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佟那那下午在地上看到这串项链的时候,本来并没有要捡起来打算,因为它太不起眼了:一根洗得脱了色的红绳子吊着一个玉牌子,可能还不是真的玉,正面反面各有一个字,歪歪扭扭的,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又土又丑又旧。
佟那那以一个美术生的眼光看,这串挂饰毫无美感可言,大约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