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鹏,李爱国是《暗数杀人笔记》小说里面的主角,这本小说的作者是虫安,接下来请各位一起来阅读小说的精彩内容:
蒋鹏两年前的夏天分到二监基建队时,苏小杰已经在江浦监狱蹲了十年。
二监每年都来新警,劳改犯喊他们“飞机杆”,因为他们的肩章是两个拐,像飞机翅膀。老犯都不怕“飞机杆”的,知道他们是刚出警校的“瓜娃子”,不把他们放眼里。
按老规矩,新警上岗第一天要认人头,熟悉犯人的长相、名字。那天,一百多个犯人坐在监区餐厅,一边吃饭一边看《非诚勿扰》。
蒋鹏走进餐厅,打算点个名。吼了两遍,却没人吱声,犯人各顾各的,聊天、吃饭、看电视。
蒋鹏耐不住了,把小岗——协助狱警监管工作的骨干犯——揪了起来,让他关电视,吹哨子集合。哨子一响,电视一关,犯人都来火了,一片嘘声。按照规定,就餐时间看电视是受监规许可的,是犯人的权利。
餐厅分两间,一间二十平米,中间打通。桌椅是不锈钢的,固定在地面,防止犯人发生殴斗时用来伤人。蒋鹏慢慢走到警务台,站定了,也不讲话。警务台是一张一百多斤的不锈钢桌子,桌子下面有两套音响设备,桌面有一个话筒。他猛地一使劲,将警务台举到腰部位,搬着它放到餐厅的正中间,然后猛地放下。一声巨响,水磨石地面被桌角砸出两块硬币大小的凹坑。
他将点名册摔在桌面上,餐厅里鸦雀无声。
整个监区挑不出几个人能将警务台举起,这不像举一百多斤的杠铃,桌面太宽,不好着力。懂的人一看就知道,蒋鹏是个练家子。
认完人头,小岗喊了四个人才将警务台腾回原处。五分钟,点名完毕。
监区规定,新来的狱警每周要和犯人一对一谈话,做思想工作。一周后,轮到苏小杰,俩人怼上了。蒋鹏狠归狠,苏小杰却不认,他在二监待了十来年,上到教导员,下到监房大组长,都起码认个脸熟,说话客客气气。
当时,蒋鹏坐在警务台后面,苏小杰拿着一个塑料小方凳站着。蒋鹏叫他坐下,苏小杰说自己痔疮犯了,站着聊。蒋鹏不信,一巴掌拍在桌面,警务台上的国徽都震掉了。
苏小杰也来火,说没法坐,必须站着。
“我当时想,自己坐牢十来年,什么事没见过?严管队、禁闭室前前后后去过七八次了,什么事怕过啊?”
蒋鹏说:“要不找个犯医给你验个肛?”
苏小杰不想受罪,把塑料凳子扔到地上,用脚挑到合适的位置,跷着二郎腿坐了下来。
蒋鹏又一拍桌子,说:“你是老犯了,不知道标准坐姿什么样?”
“我当时就直接开骂了,说你知道我是老犯,还搞什么入监教育?你个‘飞机杆’,老子够给你脸了。知不知道老子蹲了十年牢了?十年前你*还没长毛呢!”
对狱警来说,犯人敢这么顶,是明摆着“抗改”了。
蒋鹏真急了,拍着桌子站起来,半张脸通红,拳头拧紧。另外两个警官赶紧跑来,把苏小杰带到办公室去教育。
“我这么跟你说,一般的无期犯正常情况下认真坐满两年牢就可以申请改判有期。我当时坐牢十年,还一直没改判,知道我坐牢有多不认真了吧?每年都要干几场架,最多给我加刑——但我本身就是无期徒刑,到顶了,还能枪毙我?”
从办公室出来,苏小杰就朝蒋鹏竖中指。蒋鹏一步冲到他跟前,伸手就是一个过肩摔。办公室的警官冲了出来,拖住要反击的苏小杰,说他挑衅警官,当场罚他戴镣铐一周。
苏小杰告诉我,蒋鹏再狠,他都不怕,因为自己从小就是狠着长大的。他17岁就跟三个文山的大哥出来闯,四个人都没有了父亲——不是死于尘肺,就是死于矿难。几个人从小练刀练枪,拳头照着墙上打,杀人也没手软过。
“一个刚来的狱警我会怕?当场气炸了,我就使劲骂,说你查查老子案底,老子在你没长屌毛的时候就打死过警察。”
谁也没想到,就是这句话惹出了后来的事。
苏小杰被铐在监房大门的铁栏杆上反省,蒋鹏没再说话,进了办公室。回来时,他径直走到苏小杰面前,贴着他的面孔站着,一直瞪着他,眼睛里全是血丝。
有警官看蒋鹏不对劲,跟在身后劝。
苏小杰也不示弱,凑到他耳边撂狠话:“有本事解开老子镣铐,打一架。”
蒋鹏没说话,整理了一下苏小杰的衣襟,留下句“好好反省”,说完走了。
当天晚上九点半,点名熄灯。苏小杰戴着镣铐刚躺下,听见监区门禁“滴”一声响,知道是蒋鹏来了。
蒋鹏敲敲监房门,一边开门一边喊苏小杰。苏小杰笑他:“警官,大半夜喊我干吗?请我抽中华吗?”犯人跟着起哄,喊道:“抽什么中华,抽雪茄,我这藏了一支。”
蒋鹏摇了摇铁门,说不想睡觉的都出来。没人再说话。
苏小杰出了监房,蒋鹏一把拉上房门,锁起来。苏小杰见他换了一双黄色的球鞋,知道这是决心要打架。
苏小杰跟着蒋鹏,一路进了水房。他笑一下,问蒋鹏:“水房是不是没监控?你不怕我打死你都没人救?”
水房砌着水泥洗手台,地上白瓷砖湿漉漉的,拐角摆一个不锈钢菜桶和一个拖把。蒋鹏没说话,抄起拖把拖起地来。
苏小杰走到蒋鹏面前,伸出手说:“把我镣铐解了,热一下身。”蒋鹏拿起苏小杰的手看了看,又放下,继续拖地。苏小杰不耐烦,“开呀?怕啦?怕就送老子回去睡觉。”蒋鹏还是不说话,放下拖把,脱了警服。苏小杰继续挑衅他:“脱了,你就再也没机会穿了。”
这话刚说完,蒋鹏突然走到他面前,抬手一耳光,打得他连退两步,嘴角冒出血。
苏小杰急了,拖着脚镣冲上去,跟蒋鹏扭打在一起。他动作缓慢,没占到什么便宜,被蒋鹏一腿扫在腮帮上,摔在角落的不锈钢菜桶里。蒋鹏又扑上去打,苏小杰翻身抱起菜桶来挡。蒋鹏整个身体压上来,肘拳相加,一刻不停,打了有一分多钟。不锈钢菜桶被打成了一团皱巴巴的卫生纸。
“我脑子里嗡嗡响,心里觉得不对劲,哪来这么大仇?约个架,打一下,顶多以后谁服谁的事。”
蒋鹏打得精疲力竭,手上慢下来。苏小杰趁机扔了桶,伸手用手铐勒住他的脖子。蒋鹏想将手臂*他的手腕内侧,但身上泄了力气,软下来。苏小杰一边勒一边骂:“你这鸡贼警察,让我戴着镣铐挨揍,这公平吗?老子现在绞死你。”
蒋鹏说不出话,脸色已经乌紫。他拍了拍苏小杰手臂,示意有话要说。苏小杰手上松了劲儿,说:“服了吧?”
蒋鹏扶住他的手臂,气喘得跟风箱一样,边喘边说:“苏小杰,你他妈还有脸说公平?你开枪抢劫的时候,对那些受害者公平吗?你拒捕杀警的时候,想过公平吗?你开枪打死的那个协警,是我爸。”
“我一听,傻了,手也彻底松劲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讲实在话,当年那个画面我隔三岔五就会梦见一回。”
我打断苏小杰,关掉录音笔,确认文件保存正常。然后跟苏小杰说:“你可想清楚,你说的每句话都是要负责的。”然后,又重新打开录音笔问苏小杰:“你确定当年被你打死的警察就是蒋鹏的父亲?”
苏小杰说:“我可查不了档案什么的,但我确定。我就那么一松劲儿,蒋鹏翻起身把手铐卡在我脖子上,就凭那股要弄死我的劲儿,我也确定。
“我对他说,我是无期,你打死我不值当,别脱了警服换囚服。”
苏小杰解释,他当时不是怕死,是“真心实意”不想一个年轻人就这么毁了。
我说:“你怎么还替警察着想了?”
他没回答,鼻子里哼了一声,要给我讲讲他们当年的情况——
我们四兄弟在镇江一个信用社抢了四万块,原本想好的逃跑路线被到处设了卡,我们就先逃到了一个小镇上,盘算在小镇躲几天。找到一间废弃的简易工棚,位置比较偏,周围长了一米多长的枯草,很隐蔽。大家合计一下,就躲了进去。
当时零下好几度,晚上睡觉冷得受不了。我三哥就出去捡稻草和木柴生火,夜里雾水厚,木头稻草全潮兮兮的,半天点不着火。我们身上带了四把枪,六包子弹。三哥拆了四颗子弹,用火药引火。火苗一下旺起来了,但木头稻草不够烧一晚,他又出门捡柴火,回来时说不好了,四颗弹壳掉外面了。
我们之前已经作案十一起,开了十一枪,警方早就摸透了我们用的什么枪,什么子弹。掉了四颗空弹壳,你想想,要有人捡到送派出所,还得了?我们就藏不住了。
当时想着连夜跑,但镇江那案子风声没过,跑也没处去。三哥叫大家出门帮忙找,不然他心里不踏实。夜里太黑,天蒙蒙亮才能出去找。我们是前一天傍晚发现这间棚房的,周边一圈都是一米多长的荒草,以为很偏僻。早上出门找弹壳才知道,周边一百多米是荒地,外围是个池塘,大早上一群妇女蹲那儿洗衣服洗菜,叽叽喳喳地说笑呢。你说这不麻烦了,我们四个外来人一下就露了脸。小地方对陌生面孔很在意的。
掉弹壳的事是我们太疑神疑鬼了,如果不出来找,躲棚房里根本不会暴露。这会儿我们也不能返回呀。四个大男人往一间废弃的棚房里去,这样更有问题,更可疑。我们只能装作是出早工的民工,往镇上方向去。等池塘边的人少了,我们再躲回棚房。
那天注定倒霉。我们在柏油路上没走几步,拐角处冲出一辆自行车,撞到我二哥的腿了。一个背着书包的女中学生,长辫子,跟我二哥道歉。自行车撞一下没大事,但二哥的枪掉地上被女学生看见了。二哥直接上去捂住女学生的嘴,掐着她的脖子将她往拐角推。大家一起上去,帮二哥掐女学生脖子。你说奇怪不奇怪,四个男人掐死个女学生费劲着呢,折腾好几分钟,人还活蹦乱跳的。路上的人开始多起来,结伴的学生从远处骑自行车来了。二哥用枪把手把女学生敲晕了,大家只能撂下她赶紧跑。
我记得我大哥当时抱怨一句:开枪开惯了,用手掐不死姑娘,一个比一个手软,今天肯定完蛋了。
大哥预感不错,我们躲回棚房没一会儿,警察就把那里包围了。我们把手枪上膛,用一根梁木抵住房门,带头撞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老警察。他穿了防弹衣,身后站着一个端着冲锋枪的。门被他撞开后,我们四个同时开枪,老警察的防弹衣上先中了几枪,跌倒在门边,后头那个没来得及开枪,肩膀和左腿中了枪。我大哥上去补枪,老警察扑上去帮他挡枪。大哥一枪打在老警察额头上,一枪打在他脖子上。然后一群警察冲进来,好多人一起开枪。我大哥、二哥、三哥被打成了筛子,他们的血溅到我脸上,还是烫的。我也挨了三枪,一颗子弹擦着心脏过去,我也不是不想偿命,没死成叫我怎么办?
有时候我常常想,我们那天四个人一起掐那个女孩,为什么没掐死她?后来想通了。大家那天都预感已经穷途末路,弄死个娃娃不起作用,大家的手也就软了。我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而且还能在里面碰见那个老警察的儿子。我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