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卿跳河的那条长长的溪流,已经遍布了打捞的人。
举高的火把随风摇曳着,在夜里十分醒目。
寒风微凉,潺潺的溪水声中,还掺着着哀泣的哭声。
在溪水里打捞的下人们在一次次浸入水中后,身体也慢慢冻得僵硬。
可却有一个人一直沿途往下,只见他身手敏捷,入水时长,出水迅速,宛如水中游龙一般。
永宁侯带着亲随跟着他的身影一路小跑着,时不时问道:“找到了吗?”
可回答他的,却是窒息般的沉默。
扑通一声,水花再次激起。
可永宁侯的心却彻底沉了下去。
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时辰了,就算找到了……又如何呢?
“都怪楚王爷,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回京。”
“不仅吓得徐家退了亲,还逼得三小姐走到这一步?”
身边的亲随忍不住抱怨,永宁侯阴沉地瞪了他一眼,冷声道:“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
“怪只怪卿儿福薄。”
压抑的气息里,蕴含着无法消散的愤懑。
而水下,有人突然被水呛住,也尝到了窒息般的痛楚。
突然,不远处有人影匆匆赶来。
永宁侯见了,连忙敛去悲痛的神情,恭敬地行礼道:“参见靖王。”
赵玉宸连忙伸手扶着永宁侯,低声道:“岳父何须见外。”
“卿儿她呛了水,被冲到下游,恰巧我庄上的人认识卿儿,将她救走了。”
“她现在没有大碍,只是不能随意挪动。”
永宁侯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那种剧烈的撞击感几乎让他失态。
他紧紧拽着赵玉宸的衣袖,眼眶泛红道:“那就先不要挪动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哗啦”一声,有人突然冲出了水面,而且还剧烈地咳嗽起来。
永宁侯根本顾不得了,瞥了一眼那个站在水中的人影,简短地道:“三小姐找到了,你也上岸歇息吧。”
他说完,便要急匆匆地往回赶。
赵玉宸瞥见了水中的人影,眸子倏尔一暗。
只听他道:“岳父先回去吧,这会只怕老侯爷他们也急坏了。”
永宁侯闻言,颔首后匆匆带着亲随走了。
蜿蜒的一条长火龙,挨着收聚而去。
赵玉宸遣退身边的护卫,负手站在溪岸上。
冷冷的寒风吹来,晃动的水波带来阵阵湿意,只听赵玉宸厉声道:“去了边关那么久,回来的第一件事还是欺负卿儿,这就是你的长进?”
赵玉郎的脊背僵了一下,只见他慢慢地上了岸,撩开挡住脸庞的墨发,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孔。
“她伤得严重吗?”
赵玉郎不自在地问道。
当年那个在大殿上杀他一身威风的小姑娘,现在竟然会想不开自尽?
“哼,我且问你,倘若你今夜捞到的是她冰冷的身体,见的是她惨白的面容,是她闭不上的眼睛,你是不是还会觉得得意,以欺负一个小姑娘为荣?”
赵玉宸冷声质问。
赵玉郎抹了把脸,说不出心里那种沉闷的窒息感。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想过要报复。“徐胤然那个伪君子根本就配不上她。”
“那谁配,你配吗?”
“当年是谁宁愿去军营也不愿意娶她的。现在还敢坏她的姻缘,你难道不明白,她如今没得选择都是你害的。”赵玉宸冷嗤,眸光阴翳。
赵玉郎握了握拳,愤然道:“那她不是也说,宁愿死也不会嫁给我的。”
“啊!!”
“四哥,你打我干嘛?”被打了一拳的赵玉郎吃痛,眉头都皱了起来。
“是你轻薄在先的,难不成她要上赶着嫁给你不成?”
“你自己不知道争取,一味地意气用事,现在就不要管她嫁的是不是伪君子?”
“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有永安侯府在的一天,徐胤然就算是伪君子也只能装一辈子。”
赵玉郎当然知道他四哥的本事,可他心里就是不舒坦。
“让她再从新选一个,下一个我不插手就是。”赵玉郎冷冷地道。
赵玉宸目光阴鸷地盯着他这个九弟,不咸不淡道:“你最好记住你的这句话,再让我知道你敢插手她的婚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赵玉宸说完,拂袖离去。
赵玉郎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四哥,我才是你的亲弟弟。”
赵玉宸的步伐丝毫没有停顿,只是凉凉地道:“本王的亲弟弟很多。”
赵玉郎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句,心里却很是不爽。
他这个四哥生性冷淡,对谁都爱理不理的。
可唯独对许卿那死丫头,到是好得很。
……
深夜的皇宫安静极了,就连巡逻的禁卫军都下意识放轻脚步声。
养心殿里,赵玉郎跪得笔直笔直的。
原本湿透的衣服这会受了体热,潮得厉害,贴着他的肌肤上带来痒痒的感觉。
赵玉郎皱着眉头,刚想伸手挠一下,只见他父皇随手抄着一个茶杯就砸了过来。
赵玉郎伸手去接,温热的茶水洒在他的身上,瞬间隐没。
就这样又跪了两个时辰,眼看着上早朝的时辰要到了。
张德印小心翼翼地走到那熬夜看奏折的帝王身边,轻声提醒道:“万岁爷,更衣了。”
“嗯!”
太兴帝站起身来。
他走过赵玉郎的身边时,不轻不重地道:“继续跪着。”
赵玉郎不敢违背,垂下眼帘,继续跪得笔直。
一夜的时间,京城早就传遍了,许卿因为徐胤然退婚的事情而跳水自尽。
幸得靖王相救,已经平安无事了。
已逝的靖王妃乃是许卿的嫡亲大姐,因此御史到是上表,赞誉了靖王顾念亲缘,德善兼备。
而刚刚归京的楚王,虽然此事的由头是他,可御史却不敢提上半句。
到是见风使舵的徐家,皆被众参,直接跪在了大殿的外面。
太兴帝顺势贬了徐胤然的父亲徐全去了山东泰安府任知府,谁都知道,山东监察御史乃是永宁侯的大姐夫,徐全这一次去又怎么可能会有好日子过?
退朝后,太兴帝赐下了许多的补品给许卿,众臣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楚霸王闯了祸,皇上自然是要出来善后的。
太兴帝回养心殿用早膳的时候,赵玉郎咽了咽口水,余光暗暗扫过那些精致的软汤包。
太兴帝用了些粥,其余香气沁鼻的早点到是没有怎么动。
赵玉郎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父皇,儿臣错了。”
“哦,你错在哪?”太兴帝往后靠去,神情惬意,一夜未眠,他却仿佛若无其事。
“儿臣不应该插手许、徐两家的亲事。”
太兴帝的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看着这个自幼跟匹野马的儿子,淡淡道:“当年是你不对在先,许卿固然冲动,可你更是鲁莽不知变通,害得她姻缘难寻。”
“如今往事已过,你既贵为楚王,她也即将出嫁。”
“朕且问你,为何还要去招惹她?”
赵玉郎蹙起眉头:“那徐胤然没有成亲就已经养了外室,根本就是一个伪君子。”
“他配不上许卿。”
“呵!”太兴帝冷笑。
他瞥了自己这个嘴硬的儿子,不以为意道:“就算徐胤然有外室又如何?”
“难不成以你四哥对许卿的维护,以永宁侯府的手段,还怕打发不了徐胤然的一个外室?”
“莫不是,你还一直都惦记着许卿?”
赵玉郎只觉得周身一紧,破口而出的答案死死地被他压住。
他冷凝地抬起头,固执道:“没有。”
太兴帝似乎早就意料到这个答案,只听他冷嗤道:“最好没有。”
“这一次你害得许卿跳水自尽,她早已恨极了你。”
“更何况,你四哥和永宁侯府不会容许你再欺负许卿。”
“你别忘记了,明泰是谁亲手带大的?”
赵玉郎垂下眼帘,心里隐隐有些烦闷。
离京四年,赵玉郎一直想不明白许卿为什么瞧不上他?直到现在,他还是认为许卿眼盲、心盲、不知好歹。
赶走赵玉郎以后,太兴帝对着身侧的张德印道:“不知道的以为是徐家自讨苦吃。”
“可你看看,到底是谁在自讨苦吃?”
张德印抿着唇笑了笑道:“楚王爷这性子太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跟许三小姐言明心意。”
“哼,朕到要看看,他能捱到几时?”
“许柏文那只老狐狸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孙女断了姻缘?”
“朕若是猜得不错,许卿很快会离京了。”
张德印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件事,只怕楚王爷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