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的庄子上。
许卿窝在她的竹林小屋里发呆。
窗外的竹林里透着斑驳的碎金光。浓荫下的小院,仿佛与世隔绝。
知道她平安无事以后,除了她娘和她二姐,家里人都没有来打搅她。
许卿心沉得厉害,既不想因为赵玉郎委屈自己,又不想亲人继续担心。
“三姨!”
突然,六岁的孩童一下子撞进许卿的怀里。
许卿连忙搂住他,开心地抱起来道:“泰哥儿怎么来了?”
“今日没有念书吗?”
泰哥儿摇了摇头,一双大眼睛心疼地看着许卿。
“我都听说了,三姨受伤了。”
“父王带我来,说是给三姨解闷的。”
许卿抱着泰哥儿不撒手,亲昵地蹭着他的额头道:“泰哥儿真乖。”
赵玉宸渡步走进竹屋,看着露出笑颜的许卿道:“不知道的都以为是明泰黏着你。”
许卿亲了亲泰哥儿的小脸蛋道:“可姐夫知道是我喜欢黏着泰哥儿。”
“还说呢?”
“明泰如今也大了,可不许再亲他了。”
许卿散漫地笑了笑,好似根本没有把赵玉宸的话听进去。
她牵着泰哥儿的手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三姨带你出去玩。”
明泰暗暗瞅了他父王一眼,见他父王没有反对,这才跟着他三姨出去。
当年靖王妃难产时,许卿还在靖王府小住。
她亲眼看着她大姐鲜活的一条命,在一盆盆血水中丧生。
下人拦不住她,她冲进产房,见了她大姐最后一面。
一屋子的血腥味,重得她几次欲呕。
襁褓中的明泰就在姐姐的臂弯里,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只是轻微地哼着。
“卿儿,他好不好看?”
许卿哭着点了点头,从姐姐的臂弯里抱着孩子,凑到了姐姐的眼前。
“很好看的孩子,卿儿,帮姐姐照顾他,让他平安长大。”
许卿抱着孩子,在床边哭得发抖。
而靖王妃的手,却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那双早已空洞的眼眸,像是一口幽幽的深井,怎么也合不上了。
而后的六年,明泰就成了许卿的命。
赵玉宸站在窗户边,看着那牵着手,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远去。
这长长的窄道,木制的阶梯,蜿蜒而下。
恍如他心里,曲曲折折,无法捋直的心思一样。
当年那个抱着明泰不撒手,日日夜夜都要带在身边的许丫头,长大了。
……
出了那一片幽深的竹林,视野便开阔起来。
靖王的这一处庄子很大,许卿带着明泰来过三次,可三次都还没有逛完。
后花园里,有引来的山涧,造了小桥。
再往上走,那可真是云梯向上,一览周围景致的好去处了。
明泰想去玩水,许卿就脱了鞋袜,在那小桥下,囤了一个蓄水池。
用石头堆砌,再深挖,却突然刨出了一只螃蟹。
许卿将它捉起来,假意去吓明泰道:“看看这是什么?”
明泰兴奋地伸手去接,开心道:“螃蟹。”
许卿把两只大夹子卸了,递给明泰玩,略显遗憾道:“可惜就是个头太小了,不然到是可以拿去清蒸。”
明泰得了螃蟹,目光却落在许卿的脚边道:“三姨,我们往上再找找啊,说不定有大个的呢?”
许卿将裙摆挽到小腿的地方,带着明泰顺着水流往上寻。
下人们不敢靠近,自然要去回禀靖王。
赵玉宸来的时候,许卿和明泰已经捉了十几只螃蟹了,全都用水草绑着。
许卿的脚白皙莹亮,泡在清亮的水中就更显眼了。
赵玉宸皱起眉头,不悦地瞪视着许卿道:“上来。”
许卿的裙摆打了个结,走路笨拙极了。
赵玉宸好几次怕她摔倒,眸光跟随着许卿的步伐,晦暗不明。
上岸后的许卿放下裙摆,这才发现赵玉宸已经把她的鞋袜提了过来。
许卿脸颊微红,连忙低头道谢:“谢谢姐夫。”
赵玉宸“嗯”了一声,看着裙面脏兮兮的许卿,再看看沾了水草的明泰,出声道:“想吃螃蟹让吴海去买就行了。”
许卿跟明泰对视一眼,摇了摇头道:“我们就是抓着玩的。”
“姐夫去忙吧,我们不下水就是了。”感觉到明泰的局促,许卿想让赵玉宸离开。
赵玉宸看着怂着脖子紧靠许卿的明泰,心里微微不爽。
“行了,本王给你们抓。”
赵玉宸脱了鞋袜,撩起长袍压在腰带下,然后卷起裤脚。
许卿和明泰眼里皆闪过一丝兴奋之意。
只见许卿指挥着明泰道:“你快跑去跟吴海说,让他提个木桶来。”
明泰闻言,一溜烟地跑了。
许卿顺着岸边往上,看着赵玉宸轻而易举就将那些大石头搬开的时候,遏制不住地惊叹道:“姐夫好厉害啊。”
赵玉宸的嘴角微微扯了扯,这种事情他还真自豪不起来。
“哇,我看见了,就在那里。”
“跑了跑了,好大一只啊。”
“姐夫,你小心点脚,别被它夹到了。”
……
高处的密林中,长腿下垂,坐在树干上观望的赵玉郎冷嗤。
“什么呛了水?”
“什么不能移动?”
“许卿,你分明好得很。”
姐夫,姐夫,叫得那么甜做什么?
知道的说年少无知,不知道呢?
可她还年少无知吗?
赵玉郎心烦意乱的,恨不得跳下去质问许卿。
可他隐忍着,继续看着,明泰回来以后,那恍如一家三口的场景。
一家三口?
赵玉郎的心提了起来,猛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六年了,四哥都没有续弦。
难不成是为了等许卿?
这怎么可能呢?
许卿不是还和徐胤然定了亲?赵玉郎的心思有些烦乱,他理不清那股不知名的恐慌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这一刻,他却无法安然地继续在暗处窥探。
只见他一跃下了林子,然后快速奔去。
赵玉宸听见异动的时候,站起身来。
许卿还在疑惑,为什么姐夫杵着不动了。
忽而间,似乎有股厉风从她的脸上刮过。
许卿下意识抬目朝前望去,只见记忆中那个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小霸王竟然直直地对着她奔了过来。
他的面容比四年前更加俊朗了,透着刀锋冷箭磨砺后的坚毅。
尤其是那又黑又沉的目光,仿佛蕴含着一股血腥的戾气。
几乎是下意识的,许卿想也没有想就往溪水里跳。
她那奔逃的动作彻底激怒了赵玉郎,原本放慢脚步的赵玉郎轻功掠起,在许卿下了溪水时伸手拽住了她。
许卿挣扎着,伸手去拉赵玉宸,惊慌道:“姐夫救我。”
赵玉宸凌厉地瞪向赵玉郎,将手中的螃蟹掷在赵玉郎的手上,怒斥道:“放开她。”
赵玉郎吃痛,却是不肯放手。
他那阴沉的目光看着许卿牢牢抓住赵玉宸的手,讥笑道:“当初我不过是碰一下,你便告到御前去,说我轻薄你。”
“那你现在呢,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许卿知道赵玉郎在嘲讽她,可她却怕放开以后,自己会被赵玉郎收拾。
如今可不比往日,在她面前的,是收复西域十五余国的楚霸王。
许卿咽了咽口水,强撑道:“那怎么能一样,他是我的亲姐夫,犹如长辈一般。”
“呵!”
“长辈?”
“你姐姐若还在世,看到你这样,她会是何心境?”赵玉郎继续冷嘲。
许卿的眼睛倏尔红了,下意识放开了抓住赵玉宸的手。
赵玉郎趁机将她拉上岸去。
可下一瞬,他却被赵玉宸狠狠地击了一掌。
赵玉郎踉跄后退的时候,赵玉宸将许卿护在身后道:“卿儿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她姐姐和我都很清楚。”
“到是你,你来干什么?”
“你当真以为,我会念着母后的养育之恩一再对你纵容?”
冷戾的声音,寒意四起。
许卿躲在赵玉宸背后都感觉到一阵凉意。
她看着似笑非笑,面露鄙夷的赵玉郎,愤然道:“如果你还记恨当初的事情,那你就恨吧。”
“像你这种做错事不知悔改,还一而再再而三想要报复的人,真是坏透了。”
许卿说完,对着被吓到的明泰招了招手。
“泰哥儿,我们回去了。”
泰哥儿连忙跑到许卿的身边,然后跟着许卿走了。
赵玉郎一直看着许卿的身影,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拿正眼瞧他。
什么叫做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报复?
他什么时候报复过她?
徐胤然那个伪君子到底有什么好的?
还有他眼前这个,处处维护她,却心思晦暗的男人又有什么好的?
“你敢说,你对她没有心思?”
“向来洁身自好的四哥,什么时候任由姑娘抓着你的手了?”赵玉郎嗤笑。
赵玉宸目光阴沉地瞪着赵玉郎,厉声道:“你最好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自幼和卿儿一起长大,靖王府开府的那两年你是怎么对她的?”
“是你变了,还是她变了?”
“看看明泰,再看看你自己!”
赵玉宸说完,拂袖离去。
赵玉郎一脚踢走岸边慢爬的螃蟹,心里憋闷至极。
明明,看起来有着超乎寻常的亲密。
可该死的,个个都义正言辞,到显得他疑心生暗鬼,里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