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别人指责你犯错的时候,也可以不认错。
以前,继父偷藏我的袜子和内衣,在吃饭时摸我的大腿。
我不敢声张,偷偷告诉我妈。
她扫了我一眼,将烟灰掸在我手上,逼我认错:
「谁让你去招惹他,再说了,碰你两下至于大喊大叫吗?」
「我这么多年不都忍过来了,就你事儿多!」
我从来不知道背后有人撑腰是什么滋味儿。
回家路上,江淮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
落日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我伸出手,去触碰江淮的影子。
他猛地转头,我仓皇收回手。
江淮没吭声,放慢了脚步。
回到家,坐在客厅里,江淮把玩着手里的钥匙,面色不善。
「阿蘅,是觉得哥哥很穷吗?」
我愣了,还以为他会骂我一顿。
江淮又问:「是怕哥哥辛苦吗?」
被猜中了心思,我沉默不语。
江淮摸摸我的头:
「阿蘅现在是小朋友,小朋友负责开心。」
我大概是被江淮惯坏了,动不动就想哭。
「那大朋友呢?大朋友怎么办?」
「大朋友等小朋友长大了一起开心。」
我趴在江淮肩膀上,泪水浸透了他的衣服。
「哥哥,我好想快点长大。」
江淮抱着我,宽大的手掌在我脑后轻轻抚摸。
「不要着急,慢慢长大就好。」
「哥哥等着你。」
日子过得像流水那样快。
江淮和明明姐考进了本市同一所重本。
长生哥没他们考得好,但也是一本,而且两所学校距离很近。
我哥每天早出晚归,要么去补习班,要么去摆摊,时不时还会兼职婚庆司仪,带我去蹭顿饭。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长生哥、明明姐还有我,坐在我哥的冰淇淋摊子前,人手一个冰淇淋碗。
「我这是卖,还是给你仨送夏日福利啊?」
我哥摇着大蒲扇,指着我们仨训话。
「我们都是吸引顾客注意力的活招牌,没收你代言费,你就偷着乐吧。」
长生哥又挖了一大勺巧克力的,我哥最爱吃的口味。
「江淮,没让你倒找钱就不错了,少废话,待会儿给阿蘅补习还债!」
「什么?这次明明该你了!」
明明姐眨眨眼:「我知道啊,但你不能帮帮我吗?」
长生哥的圆脸红成了大苹果,把冰淇淋咽下去,憋出来一个字:
「……能。」
这年的暑假格外长,长到夏花凋零,蝉声渐息。
长到一则「高考生暑假救溺水人员不幸身亡」的消息传遍网络。
那天我去找长生哥补习,等到天黑也没等到他。
长生哥死了,死在城西那条及腰深的河里。
警察调了监控。
前一天晚上,长生哥骑着电车回家。
看到河里有人呼救,他把鞋扔在河边。一个猛子扎进去,拖着人往河边游。
水里的人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死命抱着长生哥,抱着他的头往水里按。
是把他当救生圈了吧。
长生哥被他缠得没力气了,想丢下他往河边游。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们站在屏幕前,屏幕里的长生哥随着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水面上。
长生哥,终究未能长命百岁。
江淮跟着警察去处理长生哥的后事,我和明明姐陪着王婶儿。
王婶儿不哭也不闹,静静地望着长生哥常走的那条路,自言自语:
「长生这小子跑哪儿去疯了,咋还不回来呢?」
长生哥死了,安安静静又轰轰烈烈。
对其他人,他的死亡就像水消失在水里。
之后的日子,我和明明姐轮班照看王婶儿,生怕她想不开。
王婶儿抱着装满长生哥照片的相册,一张一张地往后翻。
「这是长生六岁那年,菜场老板看他乖给他拍的。这个时候长生身体慢慢好了,也不常生病了。我出门进菜带着他,他就乖乖地坐在板车上等我。」
照片上的长生哥瘦弱矮小,全然没有六七岁孩童的样子,一双眼睛看起来也不大有神采,病恹恹的。
不知道王婶儿当年耗费了多少心血才把他留下来,却也只留了短短十八年。
第二天夜里,王婶儿终于睡着了,梦里还在流泪。
我半夜眯了一会儿,醒来不见明明姐。
走出去看到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呆呆地看夜空中的月亮。
「那个混蛋,他前天才跟我说,想永远跟我在一起。」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我望着把天空烧出洞的月亮,沉默地想:
永远有多远,要多久才能走到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