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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来的时候穿了一件黑白相间的格子T恤,下身灰白的牛仔裤有一只裤管还没放下来,一进警察局的大门就东张西望,扯了一个路过的工作人员,比手画脚了大半天人家也没能明白他的意思,我从审讯桌旁站起来叫了一声:“爸!”

阿南立刻回过头,看见我的时候眼睛里的急切一下子明显起来,他拉着我,把我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打着手势问我:“怎么回事,警察局里的人又没没有欺负你,你挨打了没?”

阿南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在我们那里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那就是被抓进警察局的犯人,警察为了让你乖乖听话,或多或少的都是对你动粗,只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阿南第一个问的居然不是我为什么会偷东西。

那一刻,我的眼角有些湿润,忽然觉得我那天负气离开有多么的不对,我用尽量轻松的微笑来掩饰我内心的自责,耸了耸肩说:“没有,首都的警察不会乱打人。”

“这都说些什么呢,光是首都的警察不乱打人,合着别处的警察就会乱打人啊!”原本负责看管我的那个公安端着一个搪瓷杯去茶水间接了一杯开水,此时端着开水出来,听见我说的话,很是不满的回了嘴,然后慢悠悠的坐下来,把杯子放在办公桌上,摆出一副教育的姿态说道:“小地方出来的人就是这样,觉悟忒低了!”

哪怕是后来,在我的印象中,北京人始终比其他地方的人多了那么一份优越感,仿佛离皇城根儿近的人就都是皇亲国戚一般。

阿南把我护在身后,自己站在那个公安的办公桌前,比手画脚的想要跟他解释我是个好孩子,不会做出偷盗这种事,阿南心里着急,手上比划的动作就快了一些,那个公安一开始还能猜测他在说些什么,到了后来就完全的眼花缭乱了,大手一挥,不耐烦的说:“得了得了,别跟我这儿比划了,你孩子犯了盗窃罪,我们念在他是初犯,而且损失已经追回,就不给他立案了,交两千块钱保释金,把人给我领回去吧!”

我不敢看阿南的眼睛,不是因为我心虚,而是我知道阿南根本拿不出两千块钱来!

阿南看上去挺着急的,扯着我到那个公安面前让我指天发誓说自己没有偷钱,发誓这种事根本就没用,阿南气苦,掐着我手臂内侧的嫩肉转了一个圈,疼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阿南只有在很生气的时候才会掐我,这是他对我最严厉的惩罚。

那个公安或许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此时站起来阻止:“哎哎哎,我说,教育孩子搁家里教育去,这里是警察局,都消停点,赶紧交钱。”

公安的话让阿南想到了当务之急,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我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交不出钱我会被抓去坐牢。

“我家没钱,我这次来北京是因为我考上了北京医科大学,来这儿是读书的,所有的钱都给我交学费了!”其实我不怕坐牢,我就怕我坐牢了阿南下半辈子没人照顾。

那个公安听我这样说,放下了递到嘴边的瓷杯,不可思议的看了我一眼:“哟,出息啊,还真是个大学生,把你录取通知书给我看看。”

我不知道他要看我录取通知书干什么,但此刻不管他要干什么我都顺着他,反正要钱没有!

那个公安把我的录取通知书仔仔细细的翻看了一下,确认是真的之后,看向我说:“得了,既然还是学生我也就不收你的保释金了,不过去了大学可不能再小偷小摸了,容易被人看不起。”

阿南领着我出了警察局,他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其实他的个子只比我高那么一点点,可他很瘦,看上去就要高很多,我一直盯着他的背影,他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扬手一巴掌拍在了我的脑袋瓜子上。

我整个个人都懵了,一抬头却看到阿南已经泪流满面,在我的记忆里,即使再艰难的时刻阿南都没有哭过,他似乎是真的伤了心,清亮的鼻涕合着眼泪掉下来,他似乎觉得这样有失男子汉的尊严,于是又伸手抹了一把脸。

“我从小教育你,人穷,但绝对不能做什么失德的事情,你怎么就没听进去?”

阿南打着手语,一个字一个字的打,认真的模样生怕我不明白一样。

“我没偷窃!”我想解释,我想把我的委屈都告诉他,可是话才刚出口,阿南就又揪着我的衣领狠狠地拍打我的背。

就在这个时候,马路对面冲过来一个人影,那个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肩膀上还挎着一个蛇皮口袋,正是那个叫刘学生的农民工。只见他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阿南面前:“大哥,大哥,别打孩子,要打打我吧,是我不对,是我没人性,都怪我,都怪我啊!”

阿南显然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告诉他:“他就是说我偷他钱的那个人。”

阿南一听,赶紧把人扶起来,打着手势跟人家道歉,并且推着我给他当翻译。

“我爸说,对不起,是他没把我教好。”

其实阿南说的是:“大哥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孩子不可能干出偷鸡摸狗的事情。”可是我故意不翻译出来,那些孤独流浪的日子里,我别的没学会,唯一学会了的就是用怎样的言语勾起一个人的自责,他们把我从这里转送到那里,我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哭闹,在他们离开的时候我还会微笑着跟他们说一声谢谢,他们在听到我这一声谢谢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十分的精彩,虽然年少的我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可是对他们的这种反应我却十分的喜闻乐见。

果然,那个农民工望着我的脸更加的扭曲了那是一种自责,痛苦,纠结相互交缠的表情,他的声音都不怎么利索:“大哥,不怪你孩子,都怪我,是我猪油蒙了心,诬陷好人。”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钱塞到阿南怀里:“这钱,不是我的,我的钱都是一百一百的,我想了很久,还是还给你们吧。”

阿南借过钱,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个农民工,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又似乎不太懂,我指着他怀里的孩子说::“他女儿脑袋上生了个疮,扩脓了,需要来大医院治疗,钱被人偷了。”

阿南看了看那个无精打采的窝在农民工怀里的小女孩,听说了脑袋上长了疮,立马轻轻的抚摸着小女孩的头,撩开她的头发细细的观察。

小女孩似乎有些疼,在她父亲怀里不安分的扭来扭去,阿南看得揪心,眉宇深锁,但后来竟然舒心一笑。

我问阿南:“怎么,不严重么?”

阿南没好气的横了我一眼,打着手势说:“严重个啥,你小时候也经常长这样的疮,就是因为吃了油腻的东西不洗手又去抓头,被虫子爬了,扩脓了伤口溃烂,看上去挺恐怖的,只要把脓水吸出来,敷点药就行。”

我把阿南的话原原本本的转述给了那个农民工听,他听完,显然还有些半信半疑,问了一句:“你爸也是医生么?”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挺自豪的,笑了笑说:“你听过久病成医吗?我小时候可淘了,是我爸一手把我带大的,久而久之,一些小孩子常见的病他都知道怎么处理。”

我想我真正想成为医生大抵是看到了那个农民工听到我这些话后脸上会心的笑容吧,他笑的时候,露出一口大白牙,黑黝黝的嘴角绽开成一朵向阳花。

去学校报名的那天,阿南非要跟我一起去,说什么不放心,其实我知道,他也想看看我大学四年要生活的环境,阿南跟我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我想要好好念书,我想要出人头地,我想要成为医学界的翘楚,一切的一切,只因为我想要报答阿南对我的恩情!

许岩问:“江枫,听说你是孤儿?”

许岩是我同寝室的哥们儿,挺八卦的一个人,室友们都叫他许妈妈,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我大学四年的时光,有四分之三都和他厮混在一起。

为什么说四分之三呢,主要是因为我跟他同寝同系,同级,同班,同桌,缘分吧!我也这么觉得,大学四年的最后一年我在外面实习,而他呢因为家里条件比较优越,整天照样去学校“听”课,然而大多是听八卦。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是孤儿的,他这样问的时候,我正趴在寝室的书桌上写一份白天在医院实习的临床报告。

“你真的是和你爸爸妈妈走散的么?”许岩挤到我身边,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握笔的手一抖,收尾的时候用了点力,笔尖划破了纸张,墨水晕染成了一团污迹。

“你他娘的问这些干什么,吃饱了没事干就去操场上跑万米,别搁这儿耽误我写报告,这不又浪费了一篇!”我用手肘隔开他,怕他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索性装出一脸烦躁的模样将原本已经写好了的报告撕下来揉成一团纸,愤愤不平的扔进了废纸篓里。

许岩把我的反应看在眼里,笑了笑,没有说话,然后起身拎起他那件满是臭汗的阿迪达斯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望着废纸篓里的垃圾发呆。

其实我不是孤儿,我是弃儿,我不是和爸爸妈妈走散了,是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可这些事情没人知道,从小到大,不管谁问,我都不说,因为在我看来和把爸爸妈妈走散了跟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比起来,前者更有尊严,没错,我从小就是个死要面子的小孩儿!

我实习的医院是一家大型的私立医院,名字叫“仁慈医院”,所谓的实习,无非是跟在那些比较有经验的老医生后面做一下随床检查,记录一下临床报告,根本没有什么实际的重担落在我的肩上。

我被分配到一个老中医身边,这个老中医是个儿科大夫,从业四十多年了,现如今都已经满头银发了,脾气却还是古怪得很,有时候他让我那个吊瓶,我的动作只要稍微慢上那么一点,事后他也能把我训个大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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