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将死,到底也是怕冷清的。
尤其是今早,我一醒来突然看到满床的血。
那种惊惧无助感,让我也开始害怕独处。
我手头还有些钱,但还是选了普通病房,想着人多能热闹一点。
进病房时,刚好是中午饭点。
隔壁病床应该是妈妈来探望女儿,中年女人帮床上的姑娘支起小餐桌,摆出热腾腾的饭菜和汤。
再往旁边的病床,是父母兄妹一大家子在唠嗑。
我才想起,自己这半天,还滴水没进。
到病床上躺下后,我拿出手机点了个外卖。
似乎是顾及到我,旁边热热闹闹的交谈声,明显刻意压低了些。
时不时有含着探究的异样眼神,朝我这边看过来。
大概我脸色太差,又是一个人来住院,确实有些奇怪。
我本想人多热闹些,现在却突然感觉,似乎更孤单了。
外面下着大雨,外卖送来时,饭菜已经不剩下多少温度了。
昨晚淋了那场雨后,寒意似乎渗进了我骨子里,到现在都没散去。
旁边鸡汤的香味很浓,光是热乎乎的气味,就似乎能暖到人胃里去。
我打开外卖盒,看着面前,凝结了一层油脂的汤。
也不知怎么突然脑抽了,拿出手机,给唐煜发了条信息:「能不能,帮我煲个汤送来?」
8
毫不意外,他没有回我。
我倒也没刻意饿着自己,毕竟胃疼起来也不是好受的。
囫囵吃了半碗饭菜,我再将汤上的油拨开,喝了几口汤。
我身体不舒服,吃东西其实没胃口,吃快了还容易吐。
所以一小碗饭菜,我还是吃了很久,眼角余光一边瞥着手机屏幕。
吃完了,再清理完外卖盒子。
护士又进来,给我挂了点滴,严肃提醒我要少玩手机,多注意休息。
那边还是没有回应。
我笑着点头,将手机放到了床头柜上。
其实自从爸妈死后,我手机的唯一用途,好像也就剩下跟唐煜说说话。
昔日亲戚朋友都渐渐远了,我们身边,只剩下彼此。
而现在,连彼此也远了。
旁边病床的姑娘在嘟哝:「我也在玩手机呀,护士姐姐怎么不说我。」
她不知道,她只是病了,而我是快要死了。
我躺下睡觉,闭上眼睛又睡不着。
脑子里记忆反反复复,又都是那些过往。
好的,坏的。
开心的,不开心的。
最后全部定格成,唐煜扇我的那一巴掌。
9
其实,我突然想找唐煜煲汤,也不是真的因为我想要喝汤。
其实,我很讨厌喝汤的,打小就讨厌。
其实,爸妈还在的时候,唐煜对我很好,他是最疼我的哥哥。
我小的时候,爸妈工作忙。
他们常年在国外,经常一待就是一年半载。
我跟唐煜想他们,就闹着要出国去玩。
爸妈没办法,让助理来接。
可我小时候恐高,头一次坐飞机,就差点去了半条命。
第二次,爸妈接去国外的,就只有唐煜一个人。
他下午被接走,结果第二天一早,就坐最早的航班回来了。
我坐在卧室里哭,他突然推门进来,行李箱里堆满了东西。
我糊了满脸的眼泪,歪头茫然看着他。
他笑着说:「我在国外,都听到你哭鼻子了。」
前一晚妈妈做的年糕,他尝了一口觉得好吃,就连碗带盖,一起塞行李箱给我带了回来。
爸爸陪他逛了国外的夜市,他买了一大堆,全是买给我的布偶娃娃和零食玩具。
回来后他将东西全塞给我,装小大人安慰我说:「爸妈给你买的呢。
「他们很想妹妹,连菜都要我带回来给你。」
他撒谎。
那时候是夏天,三十多度的高温。
带回来的年糕都坏了,爸妈才不会那么蠢。
我尝了口发馊了的年糕,「哇」一声就哭了。
那时候,我五岁,唐煜十二岁。
保姆闻声进来后,我们怕被骂,又慌张将年糕藏到了床底。
我说,我想吃妈妈做的菜。
唐煜就趁保姆不在时,偷偷学做菜。
他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我打小挑食,不爱喝汤。
他学着老师那套哄我说:「要多喝汤,不挑食才能变成姐姐。要不然,就永远都是妹妹。」
他做的汤很鲜甜,我时常也愿意喝一小碗。
他成年后,考了驾照。
我半夜想爸妈,他将我拉起来,开了十多个小时的车,一千多公里。
带我去了临海城市,见到了爸妈。
他被胖揍了一顿,鼻青脸肿,歪头时还对着我笑。
眼神里都是得意,看,哥哥牛吧。
后来,飞机失事,爸妈死了。
唐煜大学辍学,一头扎进了公司里。
他不再对我笑,也再不曾给我做过饭。
再后来,打小与我订了娃娃亲的裴扬生日,约我去参加派对。
我回家,包里多了裴父的一张银行卡。
密码写着我的生日,卡里有足足五千万。
隔天,唐煜跟了近半年的一个大单子,就到了裴家的手里。
我解释了。
但唐煜不听。
他扇了我一巴掌,怒不可遏骂我:「自私又愚蠢,这么多年除了恋爱脑,你还长了什么?!」
10
我躺在病床上,睡了好长的一觉。
再醒来时,外面天色都有些黑了。
脸上一片濡湿,我抬手抹了一把。
手上不是红色。
我轻轻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血。
手机里进来了一条微信,是半小时前,唐煜回过来的:「想喝不会自己去煲?」
大概是意料之中,我也没感到太难过。
想想其实他恨我也好。
现在多厌恨我一分。
这样等我不在了的时候,他大概也就能少伤心一分吧?
我放下手机,下床进了洗手间。
镜子里映出苍白的一张脸,开始有些瘦脱了相。
突然想起今天在电梯撞见裴扬,他说我瘦了太多。
说不用再刻意忌口,只要吃得下的,什么都尽量多吃点。
我再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其实,瘦得也确实挺明显的。
以前的时候,唐煜眼神多好啊。
现在,他倒是似乎怎么也看不出来。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洗手台上。
我看了眼那滴猩红,有些习惯了的擦掉鼻血,再往鼻腔里塞了个医用棉球。
血果然止不住,棉球很快被血浸透。
我找了护士,又注射了次凝血因子。
想着也不能总在医院待着,我又找医生问了,自己注射凝血因子的方法。
出院时,医生给我开了成套的药物,和一次性注射器。
又嘱咐说:「自己注射后,如果还是不能止血,或者有其他不适,还是要第一时间来医院的。
「对了,身边有家属陪护吧,你现在可不能再一个人待着。」
我话到嘴边,看向医生不放心的神色,又点头改口:「有的,有哥哥。」
走出医院,我才想起,自己好像没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