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爸妈刚离世,家里的叔伯亲戚,全都一拥而上。
都欺负我跟唐煜年纪小,想从我们手里抢家产。
彼时才二十出头的唐煜,硬着头皮接管了公司,又要提防着各路亲戚。
可我还是被自小疼我的舅舅骗过去吃饭,稀里糊涂,差点签了房产转让协议。
那之后,我怕再出事。
将爸妈留给我的资产,全部先转到了唐煜的名下。
这世上,我们相依为命。
除了彼此,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我那时候想,亲哥哥呢。
谁都可能欺负我,但他不会。
现在看来,世事原来都是没有「绝对」二字的。
我浑浑噩噩找了家旅馆住下。
一夜无眠,天色微亮时,感觉身上不知怎么有些发黏。
摸到床头开关打开灯后,我才后知后觉闻到了血腥味。
枕头上触目惊心,一大片血色。
我摸了摸脸,脸上也糊满了血,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流的。
5
我没见过这场面,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一瞬慌乱得很。
我是一个多月前,突然流鼻血,在医院检查出的急性白血病。
当时医生很委婉地告诉我,这种病的生存期很难说。
有的能活三五个月,有的遇到脑出血之类的,可能几分钟内就突然死了。
我抖着手,拿过手机想打120。
手机刚好响起,来电显示是「哥哥」。
像是突然出现的一根救命稻草,我心如擂鼓,着急按了接听。
眼泪像是决堤,混着鼻血一起,开始往手机上砸,迅速模糊了屏幕上的一切。
直到那边,唐煜冷淡的声音传来:「打错了。」
再是女孩子嬉笑着的声音:「都说了不要都备注‘妹妹’,活该你打错。
「诶别打了,找到了,手机掉在沙发缝里了。」
我急着说话。
鲜血却从喉间往上涌,让我控制不住一阵咳嗽,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那边很快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的声音,似乎都带着刺骨寒意。
可能是失血的原因,我浑身冷得厉害,手脚冰凉。
救护车过来接我时,旅馆老板拦着不让我走。
我弄脏了枕头床单,拿出口袋里仅剩的五百现金给他。
我说床单下隔了防水层,床垫没脏,五百应该够了的。
老板却很是恼怒:「床垫就算没脏,沾了这么重的血腥气,不换能行吗?」
他支吾半天才再继续:「毕……毕竟晦气啊。」
我愣了一下,又转了床垫的钱给他,这才离开。
躺在救护车上,我满脑子都是那两个字。
我曾经也是爸妈和哥哥捧在手心的宝贝,到如今人之将死,似乎也就剩下「晦气」两个字了。
救护车上,医护人员给我注射了凝血因子,血终于被止住。
我倒也没觉得太难受,躺了一会,就觉得好得差不多了。
医护人员说,怎么着也还是要住院观察一下的。
车开到医院,我自己去办住院手续。
不巧,刚办完手续,我一回身,就碰见了唐煜。
他注意到我,一瞬愣怔住。
我突然想起,脸上的血似乎还没擦。
6
我一刹那很害怕,他会发现什么异常。
尽管时至今日,我也已经不太确定,他还有多在乎我。
我下意识伸手,想擦掉脸上的血。
摸到了脸上的口罩,才想起刚刚下救护车时,医护人员给了我口罩戴上。
我松了口气,内心不知怎么,却又似乎有点遗憾。
突然想如果他看到了我满脸的血迹,会是怎样的反应?
又会不会有一点后悔,昨晚那样狠心,将我一个人丢在外面?
思绪极短暂的纷杂后,我突然看到一道熟悉娇小的身影,扑到了唐煜身旁。
女孩手上拎着一袋药,很是亲昵地抱住他的手臂:「哥,走吧。」
我认识她,她是唐煜一个合作方的女儿沈安安。
我跟唐煜的兄妹感情,以前很多年,都是出了名的好。
都说唐氏新当家的总裁,不好女色,唯独是个实打实的妹控。
后来传言慢慢变成了,唐煜喜欢娇气的小姑娘。
于是一年前的饭局上,合作方带来自己的女儿,小姑娘一见面就甜甜地叫唐煜「哥哥」。
只是那时候,唐煜神色冷淡,一个字都没搭理。
我喉间有些发苦,从他们身边走过。
唐煜的声音突然响起:「公司会议我让推迟,陪你先住院看看吧。」
沈安安娇声:「不用吧,感冒得也不严重呢。」
唐煜应声:「身体不能大意,我带你办住院。」
我突然想起,爸妈刚过世那年。
我在医院高烧到四十度,打电话说想见唐煜。
他就在医院附近谈生意,但因为一小时后要回公司开会,连一眼都没舍得来看我。
所以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也没那样在意我了。
鼻子有点酸。
我怕被人看出异样,埋低了头,径直走向电梯。
身后沈安安小声问:「那个,好像是唐枝姐姐吧?她也病了?」
唐煜冷声:「装模作样,不用管她。」
我的心里,像是突然被针刺了一下。
进了电梯,身旁一张纸巾递向我。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擦擦吧。」
7
我才察觉到,我的眼底湿了。
心里一咯噔,我猛地侧目。
但并不可能是唐煜。
而是裴扬,从小与我订过娃娃亲的男人。
我侧开视线,淡声:「不用。」
电梯门缓缓合上,唐煜带着沈安安,也朝这边走过来。
裴扬隔着门缝朝外看了眼,声音小心翼翼:「你这病,还没告诉你哥啊?」
我倒也不愿,在人前显得太难堪。
所以努力笑了笑道:「我要是告诉他了,他得多难过?」
裴扬看着外面,几乎挂到了唐煜身上的沈安安。
他沉默,显然不信。
我一本正经开玩笑:「你别看他现在这样。
「等我死了,他一定比谁都哭得凶。」
话落,电梯里是良久的死寂。
这话实在离谱。
别说裴扬,就是我自己,也不信了。
直到电梯在三楼停下,我走出电梯。
身后裴扬有些难过的声音才响起:「好好治疗,不会死的。」
每个人安慰绝症患者,似乎都会是这句话。
我没再吭声,去了自己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