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我娘都没有出摊卖肉,却总是神出鬼没去买粮买菜,堆在家里吃也吃不完。
有人寻到我家里,问我娘怎么不出摊,又埋怨其他卖肉的缺斤少两,还拿不新鲜的肉糊弄人。
我娘也没个笑容,只是硬邦邦地说娃儿身体不舒服,她要在家照顾几天。
听到这里,张阿婆就不再追问了,告诉我娘小娃儿都是这样的,多多注意着便是。临走前,还塞给我娘一些糖。
「娃儿肯定是不肯吃药才好得慢,药太苦了,你哄哄她,给她甜甜嘴,阿福是最懂事的。」
张阿婆是唯一一个不跟我娘讨价还价的阿婆,她家里有个小孙子,比我还小些,所以她身上总放些糖。
只是她家里也不富裕,那些糖也都是便宜的,不多,但总要放上好些时候。
我娘常说大家都是苦命人,世道再差些,苦命人就更什么也不是了,尸体堆在路边上,老爷们拿去当柴火烧都会嫌弃。
「张阿婆,你家多买些吃的吧,你腿脚不好,总是一个人出来,要是出什么事就不好了。」我娘还是没忍心多了句嘴。
张阿婆掂了掂篮子里的菜叶子,每一片都是她细细选来的:「不了,每天买才新鲜,还能买到便宜的。」
她走得很慢,身形要消失的时候,传过来的声音已经低到要听不见了:
「多买又能买多少呢,都要银子啊……」
我坐在床上,等着我娘把糖喂到我嘴里:「娘,你也吃,我们一起吃。」
我娘一股脑塞到我嘴巴里,然后戳了戳我的腮帮子,我娘总喜欢把我抱在怀里,就像她去抱小猪一样。
「娘的阿福得好好的,一定得好好的。」
我娘不去出摊,镇上卖肉的就更嚣张了。往常那些人被他们坑了多半都直接把肉撂他们摊子上,再大声骂他们是只知道坑人的王八羔子。
如今,买肉的人被坑了也只好小声嘟囔几句。
「老子就这个价!买不起就给老子放下!没钱吃什么肉啊!」
「林肉娘子?哼,你喜欢找她买就去啊!她一个娘们儿能卖多久!」
还真有几个有骨气的人转身走了,他们说林肉娘子总会回来卖肉的。不过是一阵子,大不了就不吃肉!
这话提醒了卖肉的,第二天他们的肉就多涨了几文钱。趁着我娘不在,他们想多多地捞些银子。
我家的门总是被人敲响,这时候我娘就会叫我好好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管。
「林肉娘子啊,你们娘俩总是要吃要喝的,你不去卖肉,钱花光了可怎么好啊?」
「是这个理儿,你不去挣钱,阿福怕是买药钱都没了。」
「不如这样,我们帮你照顾阿福,你把肉买回来就在摊子边上给她弄个小棚子,我们肯定安安静静的。」
他们七嘴八舌劝说我娘,一句一句钻进我耳朵里,好像有数百只苍蝇蜜蜂一样,也不知我娘怎么受得住。
我娘站在人堆儿里,就跟她往日一样一句话不说,要么就只会重复一句话:
「我的阿福病了,我要照顾阿福,不卖肉。」
某一天,镇子里突然多出了几个乞丐,他们四处逃窜,模样可笑,为了一口吃的什么都愿意干。
镇子里的人哈哈大笑,有人给出一个饼子叫乞丐学狗叫爬着走,有人心善也愿意给出一口吃食。乞丐越来越多,但是原先那个小乞丐却是怎么都没有了身影。
「快走吧,要不太平了。」我看着外头的人,突然想起小乞丐的话,心里涌起一阵害怕。
「阿福!这是谁跟你说的!」娘蹲到我面前,眼里满是慌张。
我生下来是没有吃过苦的,但是我娘吃尽了苦头,因为我娘当初就是因为家乡闹饥荒才逃过来的。
她不肯跟我说路上的艰辛,但是镇上的人都跟我说,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怀了身子的女人能活下来是很不容易的。他们都叫我一定好好长大,嫁个好人家,让我娘能过上好日子。
我不明白,嫁个好人家跟我娘过上好日子有什么关系?我娘也不明白,她会捂住我的耳朵,叫我不必去想明白。
我从不会瞒着我娘,所以老老实实把那天的事给娘说了。
娘听了就立刻泄了气,嘴里念叨着完了,末了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把刀别在了腰间:
「没事的,没事的,阿福别担心,娘会护住阿福的。」
我娘说有钱有势的人若是有消息,那权势钱财就成了他们保命的法子,若是没有消息,那就是没有主人的猪仔,只能等着被人宰杀啃食。
而我们这样从不被贵人们放在眼里的人也不是全然没有活路,因为我们每日都在提心吊胆用尽气力存活,所以只要能留意到那些不起眼的风吹草动,就能感知到危机。
我们现在住的屋子地下有一个地窖,是我娘早早就挖好的。
地窖挖得不容易,我娘不肯请人,也不肯让人知道。在这个镇子住下后,她白天卖肉挣钱,夜里就自己一点一点挖。
现在这地窖派上了用场,夜里我和娘开始一点一点往里头搬东西,白日我娘又开始去卖肉了。
镇子上的人很开心,甚至比往日买得还多,镇上也没有再多出其他乞丐来,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从前,只有我娘夜里的磨刀声和忙碌的身影告诉我,一切都不一样了。
「阿福,你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