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门口的时候翠姐姐来找我了,还端了一大摞饼子:「糖饼,我娘叫我端来给你们的,快尝尝。」
翠姐姐家是卖布的,有钱,家里孩子也多,翠姐姐更是跟天仙似的,我很喜欢跟翠姐姐一起。
「谢谢翠姐姐,婶娘做的糖饼子最好吃了!」
翠姐姐捏了捏我的脸,然后挨着我坐下了:「知道你生病,我担心了好久呢,之前我家请人去唱戏,你都没赶上,实在太可惜了。」
听到这话,我连糖饼子都吃不下了,镇子上能请人唱戏的人家不多,翠姐姐家就行,偏生我每回都没赶上。
见我苦恼,翠姐姐咯咯笑出了声,满口说着下回哪怕我再是病了,她也叫人把我抬去看。
正说笑着,我娘就回来了,翠姐姐立刻收了笑声。
「翠翠又送东西来了?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娘一步都没停,转身提了一吊肉出来,「翠翠,给,带回去,今天新鲜的,涮肉最好吃。」
送走了翠姐姐,我娘就立在我面前,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我。
我娘不喜欢翠姐姐一家,从一开始就是。
「阿福,娘说过什么?」
我别过头去,手里抓住了糖饼子不丢,饼子里头的糖还热着,顺着流下来滴到我的手上。
滴答——滴答——
娘还是心疼了,拿出一张帕子替我擦了眼泪,又把手擦得干干净净:
「阿福,不要任性,娘是为了你好。」
「可是大家都喜欢翠姐姐。」
翠姐姐不仅好看温柔,还给所有小孩都送东西,糖饼、头花儿,还有小玩意儿。再闹的小孩儿在翠姐姐面前都乖乖的,我实在不明白阿娘为什么不喜欢。
娘不仅不喜欢翠姐姐,还不喜欢婶娘,每回婶娘说要帮忙又或是送什么东西,我娘都会拒绝。
「可是娘不喜欢,阿福也不可以喜欢。」娘摸了摸我的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金锁挂在我的脖子上,「你翠姐姐来给你送一回糖饼,满镇子上的人现在都该知道了。她回回都说家里唱戏要叫你们这些小孩儿去,你们哪个人去过呢?阿福,你还小,但是你也该懂了。」
我娘又絮絮叨叨说起来,说我们刚来的时候婶娘知道她是寡妇,就瞧不上她,直到看见我娘脸上的疤,感受到我娘的臭脾气,婶娘才突然变成了一个好人。
她家的东西不好收,往往是东西还没送出去,镇子上的人就在说哪家要占她家便宜了。
我娘说她家跟我们是不同的,一锭银子摆在面前,她家的人都不会去捡,反倒会送给旁人,然后笑眯眯地等所有人都知道。
「她们缺的不是银子,是名声。」
「她们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听得迷糊,大概明白了婶娘一家不是好人,可总觉得自己分明得了好处。
「翠姐姐也是?」
娘把小金锁放进了我的里衣,朝着我点头:「你翠姐姐不是小孩儿了,她跟她娘一个模子。」
「那这饼还吃吗?」我看着那一叠饼子,想到要丢,心都开始抽痛了。
娘用力按了按我的眉毛,拿起两张饼,她一张,我一张:「吃!这是咱们换来的,没吃白食儿!」
张阿婆常说人活得久了,眼睛会越来越有用,能分清豺狼虎豹和人心。或许,等我再长大一些,我的眼睛也会有用,也能分清了吧。
风总是来得突然,我突然明白了我娘说的,我们这样的人,活着便很艰辛了。
那天正午还没到,外头突然吵得很,好像所有人都在跑,都在叫,都在喊,比正月放爆竹还叫人害怕。
「阿福,若是有事就躲到地窖里去等娘,千万不能乱跑。」
我娘每晚睡前都会跟我说一遍,我记得很清楚。
我掀开地窖的入口躲进去,啪嗒一声,是地窖入口的木柴和草垛子落下来的声音。
每晚我抱着娘睡的时候,我都能听到我娘的心跳,可我现在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我想我娘了。
地窖里的味道不好闻,堆了太多东西了,味道像是要把人溺死。这里还很黑,总让我想起张阿婆说的深山里的恶鬼,翠姐姐说的夜里吃人的小孩儿。我缩在角落一动不敢动,哭也不敢哭出声。
早知道今日不要娘出门就好了。
早知道跟娘一起出门就好了。
「阿福?阿福,醒醒,娘回来了。」
娘拿着烛台,摸了摸我的脸:「阿福做得很好,很乖。」
我扑过去紧紧抱住她,入手却是黏腻的触感:「娘?」
「外头下雨了。」娘说着吹灭了蜡烛,窸窸窣窣脱下了衣服给我擦手,「娘换身儿衣服,阿福等等,一会儿跟娘一起出去。」
原来,世道真的乱起来了,外头早就在打仗了,今天是附近的山贼趁机作乱打到了镇子。
我们镇子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虽然山贼打跑了,但却把我们的知县吓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