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渡拿筷子的手滞了一下。
但很快也笑了:「唔,出了个小车祸,没什么大碍。」
说到这,他也不看林栖月的表情,而是携着我的手轻轻晃了两下,然后含笑看向众人,
「正好趁这个机会,给大家报个喜讯。」
「我打算年底和简繁结婚。」
江渡的嗓音平稳而轻松。
连尾音都勾起了些许笑意。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快了一拍。
结婚。
这不是江渡第一次跟我提到「结婚」。
但这是他第一次设定期限。
从现在算,距离「年底」也不过还有五个月时间。
我自然是期待与江渡厮守终生的。
可是,结婚的事,他为什么要主动和林栖月提?
而且他就这么擅自定了时间,连和我商量一句都没有。
江渡脸上有种特殊的表情,好像是在期待林栖月的反应。
如果她祝福他,他会高兴。
可是,如果她不祝福,他会更高兴。
一时之间,要结婚的人是我,觉得心慌意乱的人,也是我。
可是,也许又是我太过敏感了。
因为两个人都站起来,得体地举杯相碰。
林栖月微笑着说:「恭喜。说不定我还能吃到你的喜酒呢。我一定亲手包个大红包。」
江渡附和:「荣幸之至。」
场面挺融洽。
众人也都起身与我碰杯庆祝。
一时之间「恭喜」充盈室内。
可是,江圆又不安分了。
她问:「栖月姐,你这次回来,能在国内住到年底?学校那边不会有课吗?」
「你学业要紧啊。我表哥这一次婚礼,你不用非得参加。」
林栖月笑容如常:「是这样的。我办了休学。」
「我家里出了点事,我是回来帮忙的。」
这句话仿佛是石破天惊。
一时间,房间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几秒钟后,才有人接话:
「栖月,前阵子我听说你们家厂子出了事情,我以为是谣传呢。现在怎么样了?想来……应该没事了吧?」
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窥私的意味。
在座的都是江渡和林栖月在大学时的朋友,如今大家都是事业有成。
可是林栖月依然是那么大大方方的,迎上众人的视线:「家里的情况确实不乐观。」
「前阵子我爸爸投资失败,生产线的改革又出了一些问题,导致库存积压严重。所以我才会回来,想和家人一起想办法筹集资金,寻找销路。」
说到这里,她坦然地站起来,端起酒杯,向在座众人笑道:
「我先敬各位一杯,如果有哪位有合适的资源,请帮我介绍。」
「我感激不尽。」
6
我刚和江渡交往那会儿,听到过不少窃窃私语。
「怎么就跟这个姑娘谈了?」
「这个简繁,要家世没家世,要学历没学历,要脸蛋没脸蛋……」
「老江眼光下降了不只一星半点儿啊。」
那时候我还不太服气。
可是悄悄查了林栖月的资料后,我自己也沉默了。
江渡的朋友们没说错。
我自己都没想到江渡会有一个家世如此显赫的前任。
对我来说,林栖月好像是生来就住在月亮上。
可望不可即。
可我根本想不到,那轮高高在上的月亮竟然会从云端坠落。
而林栖月,会以这种坦然的态度来面对这件事。
与旧友重逢,她脸上丝毫都没有从富变穷之后的困窘和为难。
反而是坦坦荡荡承认自己的窘境,并且毫不避讳自己需要帮助。
设身处地,我可能不愿意让朋友见到自己落魄的样子。
但她,却是如此的不卑不亢,波澜不惊。
我突然就对她多了三分赞赏。
可是,回头去看身旁的江渡,我又沉默下来。
从表面来看,江渡脸上倒是没有多余的表情。
可是他死死捏着那只瓷白的酒盅,骨节发白,酒液都在微微摇晃。
但是他很快回过神来,松开了手。
「这是当然。」
江渡站起来,举着酒杯,在桌子上轻轻磕了一下,
「我们是朋友嘛,守望相助,也是应该。」
一番说辞得体又真情实意。
在他带动下,所有人都拍着胸脯,七嘴八舌地说:「我们能帮一定帮。」
「我家亲戚正好做这个行业,我托他问问有没有销售门路。」
颇有「众人拾柴火焰高」的意思。
林栖月眼角染上泪意,连连向在座的朋友敬酒。
看起来,她和江渡,是真的已经相忘于江湖了。
这天晚上散席时,大家都喝了不少。
江渡也醉了。
我不得不扶着他去坐车。
然而刚坐好,我就发觉自己的手机落在包厢里,又不得不返回去取。
路过洗手间,听见有人在聊天。
是江渡的两位大学同学。
其中一个嘻嘻哈哈地笑着,说:
「他们刚分手那会儿,江渡跟我们喝酒。他豪气干云地拍着胸脯说,他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让她后悔。你说,林栖月会不会后悔了?」
另一个接话:「怎么可能不后悔。她当年看不上的穷小子,现在翻身成了精英才俊。她自己反而成了负债累累的穷光蛋。」
声音里有同情。
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心中不由生起一丝反感。
我当然知道被人轻视、挖苦是一种什么滋味。
小时候,我家的大铁门被债主泼了红漆,邻居们就是这样冷嘲热讽的。
长大一点,我因为成绩好,拿着贫困生补助,同学们就是这样看不起我的。
再大一点,我拿着我那乏善可陈的二本院校的毕业证去求职,大公司的 HR 也是这样拒绝我的。
我最厌恨这些背地里咀嚼旁人的痛苦的人。
可是,就在我即将转身离开的前一刻,我听到其中一个人笑着说:
「简繁戴的那条项链是 C 家的,我在官网看见过,要十三万。也不知道林栖月看见,心里是什么滋味?」
「对啊,我记得她当年只戴 C 家的珠宝。啧啧,她现在可戴不起了吧!」
7
我突然打了个寒颤。
江渡买给我戴的项链,是林栖月从前最喜欢的品牌。
这是巧合吗?
还是江渡本就是故意做给林栖月看的。
否则他为什么跳过了我最喜欢的珍珠玛瑙,却买了我很少会戴的钻石?
想到第二个可能性,大脑一阵晕眩。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脖子上的那条璀璨华丽的项链,突然好像有了千钧重,压得我连喘息都困难。
我知道,我不能再隐忍下去了。
江渡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车里。
江渡似醉非醉地抬起抬起睫毛,凝视着我:「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则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江渡,说:「我们谈一谈。」
江渡一震,脸色立刻严肃起来。
他好像想解释什么,但我止住了他:
「刚才在洗手间,我听见朋友们说,你送我的珠宝是林栖月从前最喜欢的品牌。」
「江渡,几百上千个珠宝品牌你不买,你偏偏买她喜欢的品牌。把她的喜好记得这么牢,你是不是还在爱她啊?」
「你如果还爱她,请你直接告诉我,也直接告诉她,不要搞这些似是而非的小动作。」
我脸上带着笑。
眼神却锐利如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