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巴掌。「胡说,不许你提歌舞坊……」
张同喜包好伤口,慢悠悠走过来,鞋尖抵住我的下巴,用力一顶一晃,我的下巴归了位。
手法比宫中太医还要熟稔。
「想明白了就滚回宫里去,凭你娘这样貌,在外面无权无势,你护得住吗?那些府宅的后院,可比我这儿脏多了。」
我张了张嘴,抱住娘呜咽开口。
「我不回去了,我不去宫里了,我不要再借他的势。娘,我们不要借他的势,我不要你做他脚下泥。娘亲,我会唱曲、会跳舞,我去歌舞坊卖艺,我可以养活你……」
闻言,娘脸色登时一变,狠狠扇了我三巴掌。
「胡说,不许你提歌舞坊……」
我捂着脸不敢再说话,只紧紧抱着娘。
娘颤抖着推开我,将我推出棚子。
阳光一下子洒在我的脸上,很刺眼。
娘站在棚子的阴影中,背过身不再看我。
「若你还想认我这个娘,今后就当你自己是孤儿,当你自己是宫里一块石头托生的,不许再回来!」
5
张同喜坐在椅子上,优哉游哉看着我和娘。
似乎并不意外娘的选择。
「还有一个时辰,宫门就该落锁了,过时不归是大罪过,你可想好,别到时候又要你娘来求我去救你。」
我攥紧拳头强忍眼泪,失魂落魄走出屋。
关门那一刻,张同喜扔过来一吊钱,砸在我的脊背上。
「满身血污有碍观瞻,自己去买身新衣裳。」
我挺直了脊背,没有去捡。
顺着东街走到护城河边,我把外衣脱下来洗了干净,拧了水重新穿在了身上。
江上弥漫着水雾,水雾中远远传来孩童的嬉笑打闹,还有几句童谣。
「宫中石,宫中花,贵过百姓家中娃……
「求高官,求钱花,不如求到公公家……」
我顿住脚,看着水雾中桥头上,那群孩童一边唱着一边跑远。
一阵风拂过,带着水汽吹进骨头,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被这冷气一激,我也从恍惚中渐渐清醒过来。
孩童都唱出来的道理,我怎么没有想明白。
是我太蠢,自己翅膀不够硬,就妄想跟他抗衡,等于把自己放在砧板上等人宰割。
张同喜说得没错。
爬到高处,才有资格把自己想要的都攥在手里。
我想要给娘安稳和尊严,想要自由。
就要拼命往上爬,站到高处,才有资格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眼前迷瘴在消散,我能看清前面的路了。
我加快脚步,渐渐跑了起来。
在云雾散开,阳光洒满宫墙时,我踏进了宫门。
一只好看的纸鸢正飞在御花园的上空,起起伏伏地飞着,飞着飞着一阵强风刮过,纸鸢直直地坠了下来,落进一片树影中。
树影中传来公主的一声娇嗔。
我顺着声音小跑过去,正看见公主拿着纸鸢满脸沮丧,边上还站着小郡王,正对着公主嘲讽。
「啧,你这纸鸢做得这么好看,这么娇美,合该放屋子里看着,哪里是能飞的样子。」
「胡说!」
公主气得捶了他一拳头,转头看到了我,面色一喜。
「藤萝回来了!快来看看,这纸鸢我怎么都放不好。」
小郡王看我来,下意识捂住肚子后退半步。
我应了声,公主没有问起我的娘亲,我便也将方才娘亲的事情压在心底,等找机会再说。
我顺从接过纸鸢,发现纸鸢翅膀的竹骨短了半截。
「翅膀不够长。」我喃喃。
「这样啊。」公主把纸鸢交给嬷嬷,对着小郡王一仰下巴,「等我换个大翅膀再比,我一定会放得比你高的!」
「好啊,输了让这丫头跟在我身边待两天?」小郡王笑得恣意。
公主赌气:「那你输了就跟在她身边两天,一起做我小跟班!」
公主叫人拆了一只大纸鸢的翅膀,将那两根更为粗长的竹骨换过来。
这翅膀够硬够长,足够承托住这只纸鸢。
公主拉着绳逆风跑起来,纸鸢飘飘悠悠飞到空中,很快就比小郡王的还要高了。
可翅膀的竹骨头过长,本也不属于这只纸鸢,让纸鸢背负更多的重量,没飞多久,便直直坠落下来,砸到假山背后。
「你输了!」
小郡王指着我。
「明明我的飞得最高,我们只比高低,是你输了。」
公主紧紧攥着我的手,拉着我往假山后跑去捡纸鸢。
刚跑两步,假山后却转出来一个小太监,手里拿着那只纸鸢,容颜清秀,面色冷淡。
他的身后走出来了张同喜。
6
「特来跟公主赔罪。」
张同喜耳朵上已经止住了血,似笑非笑行了一礼。
我浑身紧绷,只听他说,竹夫人是他心爱,柔弱不能做活儿,就不要进宫来添乱了,造成麻烦公主未必担得起,让他苟且养着。
竹夫人,是我娘。
我攥紧拳,他这一番话一说,就算我日后想再开口,也没了底气。
我只得上前回公主:「公主恕罪,是奴婢之前莽撞……」
公主迟疑地看了我一眼,坚定握住我的手,回应张同喜道:
「既然身体不适,那便接进宫让太医看看。」
看着公主的背影,我心头满是感激,多了一丝侥幸,公主肯为我娘亲说话,是不是事情还有转机。
一回想娘亲被拴在棚子里的样子,我就恨不得扒了张同喜的皮,用他的血肉喂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