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椅子上瘫倒着跪在地上,颤抖着唇说:「请娘娘恕罪。」我放下茶盏,态度平和地问她:「你有什么罪?」她几乎快哭出来了
娇贵的红靺鞨玉石落地即碎,细小的残渣四下飞溅,有一块碎片还飞溅到李翊的手上,划出一道细碎的小口子。
珍嫔被吓的花容失色,差点瘫倒在地,而李翊大怒,淑妃却挺直了背,没有悔意地看着他,梗着脖子,一副要英勇就义的模样说:「臣妾就是这副性子,皇上要是看不惯,赐臣妾一条白绫一了百了吧。」
李翊当然没有赐她白绫,当年先皇在病中时,三皇子突然发难谋逆,淑妃的父兄都在精武门事变为了保护李翊牺牲,他欠淑妃母家这样的大恩,若是因为珍嫔处置淑妃,别说后宫,就是前朝的言官,一人一口口水都能让他烦不胜烦。
而且这事本来就是珍嫔挑衅有错在先。
最后他罚了淑妃三个月的俸禄,在佛堂佛像前连跪七日静心礼佛。
这件事发生时,我因为风寒一整月还没好,下面的人不想拿这件事让我劳神,所以等我知道,淑妃已经在佛堂跪了三天了。
她哪里受过这样憋屈的委屈,跪到第三日就因为怒火攻心生了重病。
我知道了立即去看她。
她生了病李翊也没有免除责罚,还让她每日跪着,我到佛堂时她正跪在佛像前,她身边的大宫女杜鹃站在一边,手里端着药急的眼眶都红了,劝她喝药。
淑妃声音虚弱,但话依旧不改刻薄,她说:「我不喝,我死了才好,死了才称他们的心。」
这话算是大逆不道了,杜鹃吓的脸都白了,我刚巧进去听见这句,杜鹃看见我,像终于找到救星一样,脸色缓和下来。
我伸手,杜鹃心领神会地将手里的药碗递过来,然后退下去,我接过她手里的药碗,用调羹搅了搅,才站在淑妃身后淡淡地接话:「亲者痛仇者快,宋靖英,这些年了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还能干出这样的蠢事。」
淑妃身影僵了僵,然后转过身看向我,她脸色苍白,这些天看出来是真伤心了,人瘦了一大半,只是神情一直强撑着不在意的样子。
我端着药碗垂眸看着她。
她嘴唇微微蠕动,看着我,委屈地像当年那个刚进东宫的宋靖英,大大咧咧又张牙舞爪地虚张声势。
她看着满腔委屈,我以为她要诉苦和告状,但她忍了又忍,最后强忍着眼泪,却只是跟我说:「那簪子我不是自己要戴的,过两天是平阳的生辰,我预备送她的。」
「她虽然还小用不上,但……但你也知道她生母获罪被皇上厌恶……我……我只是提前给她一点点预备嫁妆……」
我叹口气,蹲下来将药碗递给她,哄她:「我知道,先喝药吧。」
她终于接过药碗,然后眼眶一红,硕大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无声滑落,砸在药碗里。
这应该是从她红靺鞨被抢到李翊罚她禁闭下跪礼佛至今,她第一次哭。
淑妃一直是个要强的人,从她嫁进东宫那天我就知道她的性子,这些年,我也只看她哭过三回而已。
第一回就是她进府不过半月就失宠,看着对她温柔的李翊对新人同样的温柔缱绻,那回她不过眼眶红了红;第二回是我小产,那还是在东宫的时候了,她半夜守在我床边,我在模糊中醒来,看见她坐在我床边默默擦眼泪;第三回是她父兄为了掩护李翊逃走,命丧精武门,消息传来她捂着心口昏过去,醒来就是躺在床上无声地流泪。
再然后,就是这一回了。
我知道她委屈,心里苦,也知道她哭什么。
李翊那句「戴上也不过徒惹笑话」,简直是活生生的拿刀直接戳她的肺管子。
她十六岁就进府,用最好的年华陪着李翊,她样貌不算拔尖,才情也不突出,性子更和柔顺没什么关系,只有家世背景还算体面,可她父兄死了这么多年,那些虚名到如今,也没什么用了。
她没有宠爱,没有子嗣,家族为李翊顺利登基卖过命,可如今,李翊却为了一个小小的刚进宫的珍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她的脸,即使没有宠爱,这些年,她们家是有功劳也有苦劳,李翊竟然连这点体面都不给她。
她在家时因为只有她一个女儿,也是如珠似玉的宠爱着的,要是她父兄还活着,她是绝对不会受这样大的委屈的。
她是想到家人,伤心这个。
她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药碗哭出声,我揽着她,拍拍她的背,宽慰:「没事了,还有我呢。」
她痛痛快快地哭了小半个时辰。
我静静地陪着她,直到她将心里的那点郁结抒发出来,看着像是好一点了,我也放了心。
然后我盯着她将那碗药喝完,才让杜鹃扶着她们主子回宫休息,跪是不必跪了,让太医再去给她开两贴安神的方子,这几日就好好休息。
然后我吩咐我身边的大宫女春岚:「让内务府通知下去,本宫的病好了,明天开始,各宫恢复请安。」
我没什么情绪地淡淡补充:「本宫不过歇了一个月,这六宫,真是越发地没规矩了。」
4
第二日卯时,基本所有的妃嫔就都到齐了。
我等到卯时末刻才进殿,满殿的嫔妃们在我面前跪了几排齐声请安,我一眼扫过去,没叫起,只是接过春岚递过来的一盏茶,慢条斯理的用杯盖撇着茶叶。
我待后宫向来都是仁慈和善的怀柔手段,从未刁难任何嫔妃,偶尔她们犯点小错我也不太计较。
这次她们跪在地上,我迟迟不叫起,她们也不意外,只是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大概都知道我是动了怒,所以个个敛声屏气,安安静静地任我看着。
李翊的后宫其实不算充实,他登基以来只选秀过一次,也只选了十二位进宫,这新进的十二位家世也和前朝息息相关。
最受宠的自然就是那位珍嫔了,她家世在这批秀女中倒不是最突出的,只是她的眼睛,尤其是微微垂下眼睫的那一分神韵,和我印象中的一位故人有七八分的神似。
我看着珍嫔,她此时老老实实的跪在后面,头低着,看不出表情,不过身体微颤,想也知道前几天她和淑妃的事,我不会善了。
其实当年她选秀进宫,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一定会得宠。
果然李翊当时愣了愣,第二晚就翻了她的牌子。
我顿了顿,视线往后落在和她同时期入宫的嫔妃身上。
剩下的这些没有特别拔尖的,有几位甚至至今还没被李翊召幸过,位份最高的也就是惠嫔了,这批秀女中,只有她的家世最好,是工部尚书的孙女,李翊第一晚宠幸的就是她。
其余的就是从东宫起就一直陪着李翊的嫔妃们了,好好活到今天的,也就只剩现在的这几位了。
淑妃宋靖英,原先是东宫的良娣,她病着我今天没让她过来,和她之前同为东宫良娣的,一个因为育有一子被封为元妃,一个因为家族为李翊登基立过功,被封为齐嫔,还剩几位没什么存在感,一律封为贵人,在后宫过着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
死去的那几个,有原先的太子侧妃江绾一,李翊登基后将她封为皇贵妃,赐号宸,只不过她在李翊登基第二年就获罪满门抄斩了,李翊因为感念宸妃母家当年对他的扶持,所以特地饶她一命,只是宸妃性子刚烈,满门抄斩的第二天就在冷宫里用一根白绫上吊自杀了,只留下一个女儿,也就是淑妃想打簪子送的平阳公主。
剩下的,一个沈婕妤在福元三年导致我流产被满门抄斩了,李宝林病死在李翊登基前,生下的二皇子也在她去世后得了天花没熬过去,夭折了,最后一个赵宝林在当年三皇子发起宫变时,被人在混乱中捅死了。
这就是李翊后宫目前的现状。
妃子良莠不齐、青黄不接,子嗣又单薄,至今宫中只有一位皇子,但性子怯弱,也怨不得前朝整天上谏李翊,请他广选秀女,充实后宫。
我看着跪在眼前的这一排排女子,叹口气,轻声说:「都起来吧。」
她们无声地松口气,然后恭敬的站起来,按照位份坐在两边的椅子上,不够格坐的就站着。
我垂眸,抿了一口茶,然后才说:「造办处的掌事已经被处置了,大家想必也都知道了,本来这样一件小事,本宫是不会发这样大的火的,只是在其位谋其事,主子吩咐下的这样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敢敷衍了事,以下犯上,一点规矩都没有,这样的人,也没必要留着了。」
我顿了顿,然后抬头看向坐在末尾忐忑不安的珍嫔,温和地笑着问她:「珍嫔,你说是不是?」
她吓的脸色苍白,从椅子上瘫倒着跪在地上,颤抖着唇说:「请娘娘恕罪。」
我放下茶盏,态度平和地问她:「你有什么罪?」
她几乎快哭出来了,小声地说:「是臣妾不该拿淑妃娘娘的东西,只是……只是臣妾实在是喜欢的要紧,想着淑妃娘娘不像我出身小门小户,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应该不会和臣妾计较的,是臣妾错了。」
我看着她垂泪的样子,她其实性子和李令纾没有半分相像,我记忆里的那个女子,永远低眉顺眼,恭敬从容,安安静静地站在李翊身后,那时候江绾一和沈知念在东宫斗的死去活来,哪里想到李翊身后这个最不起眼的侍婢,才是他真正的心头肉、朱砂痣。
李今纾不显山不露水,低调稳重,连江绾一心机那样厉害的人也在她手上吃过不少亏,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珍嫔和李今纾像的,也就只这双眼睛了。
不过这几分像,已经可以保她只要不作死,就有三分荣宠不断了。
我偏头咳嗽两声,坐在我下首的元妃看着我,语气关怀地接了一句:「娘娘切勿动怒,注意身体啊。」
我摆摆手,继续看向珍嫔,语气冷淡地说:「既然你自己也知道是错了,本宫也就不必多费口舌了,想必本宫罚你你也是心甘情愿的。」
「你目无尊卑,恃宠而骄,皇上虽然惯着你,但后宫的规矩不能乱,不然人人学你,日后这宫里不是要翻了天去。」
「淑妃位份比你高,她虽然不该冲动,但事情到底是因你而起的,她也受了罚,你就日日在元清宫前跪着省过吧,每日跪四个时辰,跪足一个月,你也涨涨记性,顺便让后宫看看,以儆效尤。」
「就从今天开始吧。」
她眼睛里噙着泪,神色略有不服,下意识的反驳我:「可是,可是那簪子皇上都说了赏我,臣妾就是有罪,也罪不过此,皇后娘娘您——」
她欲言又止,我笑了,问:「你是说本宫罚重了?既然如此,那你就跪足三个月吧。」我顿了顿,看着她越发煞白的脸和楚楚动人的姿态,似笑非笑地补充一句:「你要是有什么不服,就让皇上来找我吧。」
我说完闭上眼,没好透的身体有些疲倦,我说:「今日就到这里,你们都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