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无望兮。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克制的:「江雪鹤,再见你,我很
麦冬陪我沐浴。
她自从知道我不是清河公主后,对我亲近了许多。
最明显的改变就是,她听我说话了。
「卢女郎,你与小将军很久之前就认识吗?」
我盯着她鬓边簪的芍药,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舀起一瓢水,淋在我的肩上。
「我这条命是小将军救的,小将军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略有些不自在地「嗯」了一声,等待她的下文。
麦冬又舀起一瓢水。
「既然你是小将军的心上人,那从今日起,你也是我麦冬的心上人了!」
我忍不住:「啊?」
「啊什么?水烫吗?」
沈夫人为我准备了一身轻便的窄袖。
我换上衣服,绾起头发,跟着麦冬去接风宴。
江雪鹤早就在门前等我。
看得出他人缘极好,来来往往的文士、军汉路过,都会停下来与他寒暄。
一位头戴纶巾的文士侧身站着,余光中似乎瞥见了我,笑着说了句什么,江雪鹤立即回眸朝我看来。
「徽音!」
灯火葳蕤,模糊亭台人影,只有青年舒朗的眉目莹莹如旧。
我一时有些恍惚。
时间仿佛倒流到多年前,他不是叛军将领,我也不是谢家的宗妇,我们只是盛京城里一对互相倾慕的小儿女。
可掌心被石子划破、被绳索磨出血的伤痕无时无刻不在刺痛我——
这里不是盛京,我也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卢家女郎了。
江雪鹤迫不及待地想走到我身边,却又顾忌身边的同僚,只能用目光一错不错地迎着我走到他身前。
「雪鹤,你眼睛都要黏在卢女郎身上了!」
文士笑呵呵地打趣一句,同我互相见礼,便找了个借口带着其他人离去,就连麦冬都被一个武将打扮的女郎拽着走开了。
灰墙下,只剩下我与江雪鹤。
我们几乎同时开口:「你……」
「我很好。」
他知道我要问什么,安抚地朝我一笑。
「六年前我徙往北地,因故结识沈阿兄、秋阿姊以及诸位兄嫂。他们都很照拂我。」
江雪鹤说得轻描淡写。
也刻意避开了如今的尴尬处境。
可是麦冬早就出卖他了。
「骗人。
「你生了三场大病,断了两次腿。」
我竭力抑制住嗓音里的哽咽:
「我成婚那日,你……来过,是吗?」
9
我也是从麦冬口中得知,我成婚那年,江雪鹤竟然冒死入了京。
沈公与夫人竭力劝阻,他却只是说:
「阿兄,阿姊,我做梦都想看看她穿嫁衣的模样。」
沈公无奈,只能随他去。
江雪鹤骑着一匹快马,趁夜回到盛京。
太师府守卫森严,他不敢靠近,便等在婚车的必经之路上。
昔日王孙公子,犹如阴沟中的老鼠,佝偻着身体,扮成一个脸被烧伤的老者,只盼望能离婚车近一些,再近一些。
终于,他看见从长街那头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红色帷幔从两侧垂下,一个模糊的人影端坐在车中。
他跟着涌动的人群走向谢府。
婚车停在朱红大门前,绿鬓如云的新妇被人从马车上扶下来。
……
江雪鹤似乎也随着我的话陷入回忆。
良久之后,他低声道:
「徽音,你穿婚服的样子,很美。
「就跟我想象中一样。」
他深深凝望着我。
琥珀色的眼瞳似风吹过的湖泊般轻轻颤动。
我的眼前更是模糊成一片。
洵有情兮。
而无望兮。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克制的:
「江雪鹤,再见你,我很开心。」
他怔了怔,最终露出一抹柔和的浅笑。
「我亦是。」
10
人渐渐到齐了。
我与江雪鹤也入了座。
沈公举杯,寥寥说了几句祝词,便宣布开宴。
这大约是我参与过最简陋的宴席。
没有司酒、尚食在旁服侍,酒食都是军汉们吆喝着端上来的,相邻的宾客往往还需要互相传菜。
但这又是我吃过最松快的宴席。
饭菜是热腾腾的,不用端正地跪坐着,饮酒的时候也不必用广袖挡住嘴唇。
酒过三巡,一个军汉忽然摇摇晃晃地来到我面前。
「卢女郎,我敬你!」
我不明所以,但立即持杯起身。
他举着杯盏,笑嘻嘻地:
「多谢你,谢你们这些五谷不分、狗屁不懂的贵族害得我家破人亡!」
军汉嗓门很大。
院落骤然安静。
江雪鹤几乎是立即将我拉到身后,皱着眉道:「老陈,你醉了。」
「老子是醉了!」
他猛地把酒杯摔碎,指着我道:「老子要是没醉,这娇滴滴的贵族女郎还能在老子面前站着!这些狗娘养的权贵害死了我家十三口人!
「十三口啊!」
江雪鹤沉下眉眼:「这与她无关。」
「无关?哈!我家人的死当然跟她没有关系!可她是那些贪官污吏的妻女!附庸!她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来自贪官污吏!?哪一样不是搜刮我们的血汗!」
他指着我嘶吼,转而又号啕大哭起来:
「我的丫头,才三岁!她死的时候,还没我的腿高……」
军汉的哭喊声回荡在院落中。
本就安静的小院顿时更加死寂。
江雪鹤脸上的怒意也随着他悲戚的哭声略有消散。
沈公笑着打圆场:「何必跟个醉汉计较!」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将军汉拖了下去。
江雪鹤安抚地捏了捏我的掌心,勉强按捺住怒气,对沈公与夫人告了声罪,带我先行离席。
夜里风大,他将一件披风披在我身上。
我们沿着长街缓行。
路边的灯笼被风吹得左摇右晃。
「老陈家里十三口人,都被酷吏逼死,只剩下一个瘸腿的弟弟。」
江雪鹤沉默良久,闷声向我解释:「我虽然恼怒他今日行径,却不忍过于苛责,但你放心,我会叮嘱麦冬,绝不让他再出现在你面前。」
我怔怔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