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字,等待他的后文。李胜挠挠头:「没了。」「没了?」我望着信纸上寥寥
从前十九年,我所受的教诲,都是范阳卢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
我们这些女郎,享家族供奉,便要为家族奉献,乃至牺牲。
却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我不过是一个附庸。
世人不在意我师从文学泰斗,殚见洽闻,不在意我能调香,会理事,善丹青。我只不过卢氏、太师府、谢家锦绣上添的一朵花。
若是父亲、夫家倒了,花自然也跟着坠落尘泥。
谁会在意一朵花的悲欢呢?
江雪鹤误以为我仍在恼怒。
还想再劝。
我忽然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可以,不做谁的附庸吗?」
11
次日,我去寻沈夫人。
城中事多,安抚百姓、分配耕地、救治伤患事事刻不容缓,江雪鹤休整了半日,便被沈公拎去清点剩余的辎重。
就连麦冬,除了看顾我,也要帮着浆洗衣裳。
我提出与她一同浆洗。
手刚伸进水中,麦冬便被吓得扛着盆满院跑:「女郎,你能写会算,干嘛要跟我抢力气活?不如去帮着夫人算账!」
看账是不能的,沈夫人还未对我放下戒备。不过麦冬的话给了我启发。
北地贫瘠,读书识字的人并不多。
我或许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沈夫人听完我的来意:「徽音,老陈不过是喝了两杯酒,悲上心头才说了胡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摇摇头。
「阿姊,我从前是太师之女,卢氏女郎;后来是谢家宗妇,都般令之妻,却从来不是卢徽音。」
我迎上她温和的目光。
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并不符合贵族礼仪的笑。
「我想做卢徽音。」
沈夫人让我为不识字的将士写家书。
他们离开北地已久,家眷却大多都还在北地。往日虽然也有人托文士代笔,但寥寥几位的文士大多身担重任,挤不出余暇,只能在深夜挑着灯写。
被撞见过一两回后,便无人再提。
我应下这份差事。
在街角腾一间小屋,摆出纸笔,静待来客。
沈夫人已经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但等了半日,仍然无人造访。
江雪鹤匆匆赶来,说他要写家书。
我望着他眼下的青黑,摇摇头,送他出去。
他已经很疲惫,我不想再让他为我伤神。
更何况,我要做卢徽音。
而不是江雪鹤的心上人。
我拿起纸笔出门,却正好撞见一个在街边探头探脑的年轻军士。
目光相对,他转身想走。
我叫住他:
「这位郎君,你在北地可有故旧?」
自然是有。
年轻的军士很是拘谨,立在桌前,被麦冬推了三四下,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俺、俺想给俺娘写信。」
我润了润笔:「请说。」
「娘,俺很好,勿念。李胜。」
我迅速写下这几个字,等待他的后文。
李胜挠挠头:「没了。」
「没了?」
我望着信纸上寥寥几字:「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他摇摇头:「俺说那么多,别人还说不说了?」
我笑了:「没关系的,现在也没有别人,你可以多说一点。」
「不是的,大家都想写,只是……」
李胜赧然,抬起眼睛偷瞄我:「俺们没跟你们这些贵族说过话,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嫌不嫌弃俺们。」
麦冬抱着胸:「现在知道啦?」
「知道了!俺这就去跟大伙说!」
他跑得飞快。
很快,带着一大波人涌进来。
李胜并没离开,而是与麦冬一起维持秩序。
将士们排成一列,每个人都只写了寥寥几个字。
最多的,也就三句。
他们都想把机会留给更多的人。
12
这一日,我不知道写了多少封家书。
到最后,手几乎握不住笔。
但我心里,从未如此充实过。
军汉们对我也从一开始的拘谨疏离,变得热络起来。
这个揣来一包野果,那个放下一罐腌梅子,更有个圆脸的少年扭扭捏捏地抓着衣角:「卢阿姊,我没什么可以给的,要不我帮你浆洗衣裳吧!」
听得麦冬眼睛一瞪:「你抢我差事!?」
李胜心细,注意到我频频转动手腕,便推推搡搡地将剩下的人驱散了。
麦冬关门时,向外探了探脑袋,又缩回来:
「女郎,那个陈孟鬼鬼祟祟地在外面,我去将他赶走。」
我摇摇头:「不必赶他,他若也想写家书,你如常对待即可。」
终究,也是个可怜人。
第二日,第三日,我照常在小屋里代笔。
陈孟日日徘徊在外,却没有进来。
我没有赶他走,也没有邀约之意。
第六日,需要代笔的人已经少了许多。
太阳西斜时,送走最后一位军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摸了进来,黄褐色头巾层层叠叠围住了大半张脸。
麦冬一抬头就笑了:
「老陈,你可真会伪装!」
陈孟尴尬地看着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铺开纸张:「要写什么?」
他结结巴巴地说了。
我三两下写完,交给麦冬封好。
陈孟还站在原地。
我抬头看他。
「卢女郎。」
他视死如归地开口:「那日是我胡言乱语,你莫要放在心上!」
说完,朝我抱拳,深深一拜。
我终于对他笑了笑。
「陈郎君不必如此。我父亲一生清廉刚正,可陈郎君也并不知道我父亲究竟是谁,所以我就当陈郎君骂的是那些贪官污吏,不与郎君计较。
「至于我那夫君,我只能说,陈郎君骂得大快人心。」
陈孟听后,神情愈发赧然。
「女郎心胸宽广,我自愧不如!」
「郎君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