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怡 |作者 周矗 |编辑
7月31日晚，广大网友再一次见证了历史。
北京朝阳警方通报，吴亦凡因涉嫌强奸罪，目前已被依法刑事拘留。也就是说，吴亦凡很有可能即将成为“入狱顶流第一人”。根据我国法律，如有强奸妇女、奸淫幼女多人的，将会被判10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随着话题发酵，2016年上映的电影《夏有乔木 雅望天堂》的剧照在网络上被疯传。片中吴亦凡饰演的男主角夏木被判入狱，身穿囚服、戴着手铐，一脸憔悴的模样，被网友们调侃为“神预言”。
图源：新浪微博@电影夏有乔木雅望天堂官微
讽刺的是，电影里夏木入狱，是因为他为女主角雅望报复强奸犯致重伤；而现实中，吴亦凡却成为了强奸犯罪嫌疑人。
8月1日上午，这部五年前的电影再次冲进豆瓣书影音热门榜第17位。网友们涌入评论区补刀“本色出演”，为这部本身分数仅为4.8的电影再添大批“一星差评”。待播剧《青簪行》也因主演之一吴亦凡，被顶上豆瓣热门。
图源：豆瓣实时热门书影音截图（8月1日上午）
没人能想到，5年前这部算不上火的青春疼痛片，竟会因此再度被关注。而重大公共事件、话题舆论对豆瓣的影响也不仅限于热度排名，更是可以拉动一部作品的评分。
7月30日上午10点，首播于2011年、以“手撕鬼子”名场面出圈的电视剧《抗日奇侠》的豆瓣评分从3.4飙升至6.7。评分占比两极化明显，打一星和五星的人群均超过40%。
图源：豆瓣截图
造成这样戏剧性一幕的，是大众对东京奥运会主办方不满情绪的集中爆发。从吴亦凡事件到东京奥运会，我们似乎能窥见豆瓣评分机制的优势与局限。
以“尽力还原普通观影大众对一部电影的平均看法”为宗旨的豆瓣，确实能够感知到群体性意见的影响，并及时反映在数据中；然而这也意味着，对艺术作品质量的评判，极容易受到集体情绪、舆论风向等因素的影响，难以保持客观稳定性。
“粉丝刷分”就是最好的例子。“数据女工”们将豆瓣评分视作追星kpi，养号、打分、控评一系列操作有组织、有教程。许多流量演员的影视作品的豆瓣广场中，评论两极化、画风“割裂”，饭圈“入侵”豆瓣的痕迹明显。
比如于7月26日开播、由杨洋、迪丽热巴主演的偶像剧《你是我的荣耀》。在短评中，评价几乎处于一星和五星的两极。豆友“江湖骗子”认为“迪丽热巴和杨洋颜值和演技都不错”，而另一位豆友“来不及了快上车”却无情吐槽道“这俩的台词功底能把我尬死”。
当粉丝集体将“滤镜”带进豆瓣，究竟会对评分带来怎样的影响？豆瓣又该如何在这场“为爱发电”的围剿之中，还原大众口碑的原貌？
饭圈为何“杀”入豆瓣？
“我觉得豆瓣大部分剧的评分，还是能体现我的追剧感受的。”
在先后列举了《山海情》《御赐小仵作》《你是我的城池营垒》《叛逆者》等高分佳作与《爱上特种兵》《你微笑时很美》《北辙南辕》等低分剧集作为例证后，豆友“青城”在国产剧小组的帖子里如是总结。
这一观点颇具代表性，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如今“豆瓣评分”在影视行业的重要地位。创立于2005年的豆瓣网，是大众们对文艺作品发表评价并集中讨论的社区空间，发展至今已成为反映一部影视作品口碑的最具参考性的指标。
2021上半年的剧集中，从《山河令》到《叛逆者》，只要有关注度较高的剧集在豆瓣开分，相关话题都能冲上热搜榜，引起一波讨论。
图源：微博搜索截图
而对于那些开局热度并不高、但实则质量上乘的小制作而言，豆瓣则成了它们以小搏大、扭转局势的关键阵地。
比如B级网剧《御赐小仵作》，由于没有流量演员与大IP光环的加持，在上线的第一周的单日播放量未过千万。而促使其被更多观众看见的，正是豆瓣这个平台。
凭借着紧凑的节奏和在线的逻辑，该剧被豆瓣用户打出8.2的高开分，并悄然攀至书影音热门榜单的前列。随着口碑的发酵，它的品质和诚意才逐渐冒出头来，带动播放量与讨论度，在骨朵、猫眼等热度榜中登顶。
图源：猫眼专业版截图
豆瓣评分不仅是作品质量、演员实绩的直观反映，也会成为决定观众们是否观影、追剧的重要因素。
微博用户@修行中的Jessie- 在观影选择中就极度依赖豆瓣评分，其在微博上写道：“青蛇好像评价很不错，db（豆瓣）分7.3，这两天就去看！”此外她还表示，“张子枫的片也是今天上映，等等db开分，如果6.5以上可以考虑去捧场。”
项目宣传方方（化名）告诉娱刺儿（yuci-er），作为宣传，其日常工作之一就是要在豆瓣上监测舆情。相比起新兴的短视频平台，豆瓣虽然相对“传统”，但也非常重要，因为去豆瓣上查评分、看评价，已经成为很多观众的“条件反射”，“就像过年一定看春晚一样，成习惯了”。
豆瓣评分就像是作品的“门面”，不但可以引导观众的观看走向，或还可以直接影响到作品的商业价值。
《唐人街探案3》上映之前，猫眼曾预测其票房接近60亿。然而随着其豆瓣评分跌破6分，票房涨势也逐渐不敌豆瓣评分近8分的《你好李焕英》，猫眼也把预测下调至48亿，影片最终以45.23亿收官。
图源：新浪微博@Rabbit每日爆料
2017年，《纯洁心灵·逐梦演艺圈》导演毕志飞曾控诉豆瓣把自己12年的心血给毁了。他在微博中写到，自己的电影在未公映时豆瓣评分就已经为2.0，而且100%评分为一星。2018年，毕志飞直接把豆瓣告到了法院。案件直到2021年才最终宣判，豆瓣胜诉，毕志飞所有起诉均被驳回。
图源：新浪微博@电影纯洁心灵
豆瓣评分的高低，不仅反映着大众对作品的真实评价，还能影响着“潜在观众”的去留。因此，致力于安利爱豆作品、维护爱豆形象数据的粉丝们，自然会将豆瓣评分视为重点对象，竭尽所能去优化。
如爱豆的作品开分高，等于有了让观众“主动踏进项目的敲门砖”。这让饭圈女孩甘愿前赴后继的入侵豆瓣“为爱发电”。此外，饭圈之间的争斗与内卷，也成了粉丝“入侵”豆瓣的重要原因。
一个普遍的现象是，无论是哪一家的粉丝，都会习惯性认为，给偶像作品打一星的群体都是“对家黑”，而这往往会成为加强粉丝们战斗力的“鸡血”。
在宋茜的超话中，有粉丝大呼“db（豆瓣）非常重要，无脑一星还是有很多”；龚俊、张哲瀚粉丝的日常任务中也包括“豆瓣打分、投诉尬黑一星”。
图源：新浪微博截图
在见不得“一星”的粉丝心中，差评基本等同于对家粉丝处心积虑、恶意攻击的结果，有失评分的公正。而有趣的是，为了维护他们所认为的公正，粉丝不得不以本质上并无不同的手段去对抗这种不公正——刷高分。
饭圈如何入侵豆瓣？
维护豆瓣数据被写入各家粉丝的“to do list”后，很快，一套专门针对豆瓣评分机制与系统算法特点的“刷分控评方法论”便应运而生。
“手里有号没打分的速度去打，没号的赶紧注册，注册好了关注@宋茜豆瓣基地，跟着她这边去打分。”
7月22日一大早，一位宋茜粉丝在超话中呼喊道。由宋茜主演的《陌生的恋人》在十天前开播，豆瓣评价并不理想，评分仅有5.7。
在微博用户@宋茜豆瓣基地 的置顶微博中，是2019年便已列好的豆瓣App的全套用法及注意事项。“养号”是为了给爱豆作品打高分而做足“军事储备”；举报投诉是为了“反黑”，消除对爱豆的“诋毁谩骂”；而仅自己可见功能、各种隐私设置，则是为了隐藏粉籍，避免“暴露属性”。
图源：微博截图
娱刺儿注意到，在整套教程中，隐藏粉籍这一点在被不断强调。粉丝认为，只有假装路人身份，才能让正向评价显得更有说服力，维护“客观”假象。
比如写长评，粉丝需要学会“抓梗”，从路人角度来分析剧情看点，注意不要一味地夸演员演技，避免出现“粉言粉语”；建议不要加入宋茜相关的小组，在八卦组中看到爱豆的“嘲帖、黑帖”，要学会控制情绪、不要轻易反驳，以免引起路人反感。
而由于许多粉丝并非豆瓣用户，豆瓣对新注册用户又有一定的“防御”意识，因此“养号”这件事则可谓重中之重、大有学问。
据@宋茜豆瓣基地 的“养号攻略”，注册时间越早，对账号权重就越有利。为避免被当成水军清理，新注册的豆瓣账号要先给别人的已播出作品打分，建议为2-4星，且“每天最多十部，打分不要连续操作，请早中晚分时段分别评分”。
同时，其还强调，新号要记得发“与宋茜无关内容”，频繁操作、在上映前打分、给自家评论点赞等行为则被列为是“养号雷区”，会降低“账号权重”。
图源：新浪微博@宋茜的豆瓣酱
为了维护偶像作品的口碑，在豆瓣平台进行“养号”操作的粉丝，并非只有宋茜一家。
2020年11月，图书编辑“贝塔减”在豆瓣发声，称其负责的小说《记忆记忆》在上线后被王一博粉丝不断标记看过并发布毫无营养的“水评”，严重干扰到了该作品口碑的自然发酵。
其在长文中，这位编辑提到：“豆瓣读书页面是交流的场所，作为编辑，我希望看到读者的感受和反馈；作为读者，希望看到的是他人的感想和有启发的书评”并称这波操作为“饭圈触角乱伸的恶劣行为”。
据悉，这是王一博粉丝为爱豆即将上线的多部剧集做出的“养号”准备，粉头们的引导话术与教程操作，与上述@宋茜豆瓣基地 的如出一辙。
除了粉丝们自发组织地养号、控评，还存在一部分“雇佣水军”，即由专人花钱买号评论、打分。一位豆龄三年的用户就曾收到过这样的私信“纪录片综艺评论有兴趣吗？几个字评语就行，6元一个”。
而这种职业水军偶尔也会有“翻车”的痕迹。在《千古玦尘》的短评中，就出现过一条与故事内容毫无关联的一星差评：“剧情降智，简直就是侮辱了警察这个职业”，显然与这部古偶仙侠剧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被看作是雇佣水军的铁证。
图源：狐厂娱乐观察
豆瓣如何自我保护？
早在2015年，豆瓣创始人阿北就在《豆瓣电影评分八问》一文中，公开过豆瓣的评分机制。
文中提到，豆瓣的打分的基本逻辑极其简单，即大众评审、一人一票、每票等值。“比方说一部电影有42万用户打分，加起来除以42万们就得到了豆瓣评分”，并强调，“中间没有审核，每过若干分钟，程序会自动跑一遍，把最新打分的人的意见包括进来。”
而“一人一票”唯一的例外情况，就是豆瓣程序识别出的“非正常打分”账号，这一部分账号的打分将会被系统排除在外。而明星粉丝“进攻”豆瓣，就是一种典型的“非正常打分”。
阿北认为，该行为实际上对豆瓣评分的影响“没那么大”，一是因为正常打分的用户量巨大，这部分“非正常用户”的占比不足以改动分数；二是因为，豆瓣一代接一代的算法工程师、程序员、编辑和产品经理都在“反刷分”这件事上贡献过才智。
在王一博粉丝养号风波出现后，豆瓣读书官方回应称“加大了人工审核力度，并结合技术手段，陆续对这些异常用户进行了处理。而这部分用户也会被永久标记，未来的评分评论将视作无效内容处理。”
当系统检测到有账户有组织的规律性操作后，标记异常账户，并加强对其的“处罚”力度，是豆瓣应对“粉丝养号”的方式。
但粉丝们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只会在往后的操作中更加谨慎和隐蔽。上文的“养号攻略”中，对粉丝们不要频繁打分、分时段评论的提醒，显然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尽管阿北也说，反刷分“确实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事，但他仍然肯定道“刷分基本无效”“声称刷分的基本是在骗人”。
娱刺儿（ID: yuci-er）注意到，对于一些粉丝控评较多的作品，豆瓣给出的解法是“延迟开分”：尽量屏蔽非常规操作、等待更大的用户量来稀释其评分所占的比重。
根据知名作者顾漫同名小说改编，杨洋、迪丽热巴主演的《你是我的荣耀》堪称坐拥国产偶像剧顶级配置，于7月26日开播后便以单日破亿的播放量轻松登顶猫眼热度榜。截至7月30日，该剧的短评数已超过两万五千条，但仍然尚未开分。
而于7月8日开播、龚俊、张慧雯主演的《你好，火焰蓝》，在超级点播完结之后，豆瓣仍然显示“暂无评分”。与《你是我的荣耀》类似，该剧亦有流量主演、短评中两极分化显著、粉丝控评痕迹明显。直到7月31日，该作品于豆瓣显示开分5.7，证明粉丝的“入侵”也难掩颓势。
与之相对的是，于7月30日上映的电影《盛夏未来》在上映当晚就以7.7开分。开分时，评分人数才刚过万。
可见，构成豆瓣开分的条件，与剧集开播时间、打分用户数并无直接关联。对于开分时间节点的把控，正体现出豆瓣对非正常评分操作的识别和防御能力。
作为项目宣传，方方觉得，一些全盘否定的评价是毫无参考价值的，比如“难看！！尴尬！！”这类评论，更多只是情绪宣泄。
宣传方更愿意看到的，是一些能理性说出作品的不足以及改进方向的反馈，比如哪一部分情节其实可以去掉，哪一部分内容的节奏可以加快。
项目宣传小周（化名）向娱刺儿透露，如果负责的项目开分较低，他们则会针对评论里的集中问题，通过发稿或约采访的方式进行回应，并在豆瓣上发布评价引导。
“比如有人说这个节目很无聊，我们就会在评论里写这个节目其实有哪些有意思的点，让大家看到。”她补充道，“但其实一般来说，引导评论的作用不是特别大，最多只能让分数别掉得更低。”
《你微笑时很美》因原著涉嫌抄袭以及剧情争议，豆瓣评分曾一度跌至2.9分。开播两周之后，官博曾发文表示开放讨论，并一一回应了剧集中“打假赛”“比赛途中下场抱女朋友”“25岁开始打职业电竞”等争议。
图源：新浪微博截图
然而，这些回应似乎无法挽回剧集的口碑。8月1日晚，《你微笑时很美》的豆瓣评分为3.0，只比最低分上涨了0.1分。
若想要让数据更加体面，养号、刷分、职业水军等一系列苍白无力的操作，以及宣传方的刻意引导，或许都不如“认真做人，认真拍戏”八个字来得实在。
那部前途未卜的《青簪行》，或许只能留在豆瓣热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