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爆》开场前,我多少还残存着对《叛逆者》的念想。
没想到,几乎是洪翼舟出场的第一秒,我就忘掉了林楠笙。
短发,便装,坐在副驾,嘴里叼着项链坠子。
看到父亲打来电话,没接,任对方挂断,原因很简单:
“我懒得冲他喊。”
边说话边系安全带,眼手不一,心口也不一。
这两父子一定有故事,做儿子的不仅叛逆,还幼稚地逃避问题。
我暗暗想。
但又一个没想到,很快就被打脸——
因为超前地质预测出现偏差,女友小靳被领导责备。
洪翼舟第一时间站出来,先把小靳拉到自己身后,再从专业角度一通输出。
哪有任何一点逃避的意思?相反,全程眼睛直视对方,不卑不亢,不遮掩锋芒。
有点本事,也有点轴。老工程师了!
这是我给洪翼舟贴上的第二张标签。
那时我还没意识到,所有不假思索想当然贴上的标签,都会随着剧情发展、随着洪翼舟一层层“剥”开自我,一张张被撕掉。
比如,当他神兵天降进入溶洞营救父亲和走失群众时,我预料到两父子将会有一场强烈冲突,却依然抵抗不住洪翼舟复杂情绪的默默发酵。
他的失落、愤怒、崩溃,从慢慢变红的眼眶里一点点渗出来,直至喷薄而出。
你看,他不是永远的强者,他也有试图掩藏却掩不住的脆弱。
又比如,诀别的时刻,前路凶险生死未卜。
他与父亲击掌,明明是不舍的,眼里却带着笑。
有和解后的如释重负,有血脉相通的安抚,也有一往无前的坚定。
如剥洋葱一般。
每当我对洪翼舟建立了一个印象,他就“剥”开一层,或者说,敲掉自我保护的一层“壳”,袒露出没见过的内里。
越是往里窥,却发觉这人的生动立体,有血有肉。
也就越容易共情。
这种观感的确超出了我的预期——
国产灾难片能把场面做好已算得上凤毛麟角。
而《峰爆》难得的是塑造人物用心,耐嚼的细节很多。
比如两父子之间斩不断的拉扯。
洪翼舟嘴上说着“懒得冲他喊”,心里却记得给耳背的父亲买新的助听器。
一个人的嘴硬心软和惯于隐藏的性子,立刻活灵活现。
洪翼舟这个人物,和大众熟悉的温文尔雅的朱一龙不太一样。
如果光看预告片中飙车、攀岩等动作场面,很容易把他和英雄、硬汉等字眼划上等号。
但真正看了电影才能发现他的多面性——
一方面,他是一个认真踏实、业务能力很强的科研工作者。一开始直面领导质疑时,他坚持甚至有些桀骜的态度,不仅仅是出自男友力,亦源于专业学识的底气。
另一方面,他在山路飙车时的冷静、暴雨中攀岩的勇敢,又一扫工程师在大众心中文弱的刻板印象,多了一重值得依赖的硬核感。
另外,他在生活中的柔情和小浪漫,也让整个人显得更有烟火气。
不过,要在短短不到两个小时里,让观众接受并且相信这个人的每一面,非常不容易。
眼神、肢体、台词……每一种能调动的语言都必须完备统一,才能保证人物的转变不突兀,并且一步一步走到观众心里去。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总是正确、睿智、或者硬核。
能赋予一个人血肉感的,往往是“硬”的反面——每个普通人都会有的恐惧、脆弱和柔软。
在我看来,朱一龙演绎得最恰如其分的,正是洪翼舟不愿轻易展露、却被一点点“逼”出来的内心。
比如溶洞里的那场父子争吵——
作为一段小高潮戏,它在文本上极富情感张力,对演员的要求也尤其高。
不能过于外放,更不能急于洒狗血般地煽情。
而朱一龙的表演,不在于“演”,更在于由情驱动去自然地扩散、发酵。整个过程中,我看到鲜明的层次感。
刚进入溶洞看到父亲时,洪翼舟明显有一丝激动和兴奋。而父亲得知外界塌方后,第一个反应是教训他怎么跑来了。
此时洪翼舟的表现是什么?
小声嘟囔“我只是为了救你们”,当父亲发出疑问后,他立刻改口:“我说‘我们赶紧上去’。”
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其实埋下重重的伏笔——两父子之间疏于沟通,军人出身的老洪对儿子异常严厉,而儿子也有了心结,不再轻易对他敞开心扉。
父子俩一起探路,遇到分叉口时,老洪根据多年经验判断应该向左走,小洪则靠自己的技术作出相反判断。
两人针锋相对,如出一辙的执拗。直到老洪作出妥协,还不忘施加压力提醒小洪“回不去了”。
众人来到堰塞湖前,洪翼舟停下脚步,迟迟不敢向前。
面对水,被他小心掩藏起的慌张、恐惧开始流露,躲闪的眼神和失去逻辑的话语,都是他逃避的方式。
终于,老洪发了大脾气:“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儿子!软蛋,怂包!”
这些字眼像一根根针,扎在洪翼舟的心尖上。
他哭喊着,从质问父亲的疏于关心,到痛恨自己没有救回妈妈,再到将多年委屈和盘托出后的崩溃、无力……
积累了十几年的自责、怨恨、委屈、痛苦……种种情绪杂糅,层层递进,随着眼泪倾泻爆发。
你甚至能感受到洪翼舟一度试图勉力维持作为成年人、作为儿子的体面,但实在无法自控,又变回了那个湍急水流中最无助的孩子。
他的倔强和脆弱,在颤抖的嘴角、通红的眼睛里一览无遗,太真实了,让人不知不觉就跟着红了眼眶。
这场戏不仅动人,也给了洪翼舟一个剖白自我、打开心结的机会,让他的成长来得更有说服力。
接近电影尾声,又一场哭戏,我也很喜欢,能明显看出朱一龙表演的变化。
彼时洪翼舟执行完运送炸药的任务,已然精疲力尽。
他接到女友的电话,撑着装没事,努力安抚对方要保护好自己。
直到对方发现不对劲,问“爸爸怎么了”,洪翼舟心痛到近乎窒息,却一边拉远手机尽量不让女友发觉,一边咬牙忍住眼泪……
这段表演极具分寸感,但,隐忍的无声哭泣比大鸣大放的痛哭流涕更加戳心,越是克制就越是动人。
那一刻我真实认识到,为什么都说朱一龙的眼睛是“大杀器”,直接把我看破防了。
除了感情戏、内心戏的突破,洪翼舟的不好演还在于肢体语言、尤其是动作戏的说服力。
电影里有许多灾难场景,朱一龙要完成山路飙车、在暴风雨中攀岩、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搬炸药等等重头戏。
而观影过程中,没有一个瞬间让我产生“他能撑起来吗”的质疑。
这对演员的可塑性,以及他戏外做了多少功课都要求很高。
比如飙车。
他全程面对紧急情况非常冷静,眼神里没有惊慌失措,但看他手上暴出的青筋和脸上偶尔扭曲的表情,能感受到那个力度。
还有父子二人接力攀爬90度险峰的戏。
为了拍好这场戏,朱一龙和黄志忠在开拍前特意进行了攀岩训练。
朱一龙足足练了二十多天,每天两个多小时——乍看起来时间不长,但实际上有过攀岩经验的人就知道,极限运动对力量和技巧的要求都超乎想象,往往一天练下来,胳膊酸胀得手想握拳都握不住。
等到真正开拍后,两人每天都要被吊在十米、二十米的岩壁上,既要拼尽全力控制身体又要表演。
说辛苦,也确实辛苦。但在朱一龙看来,“拍戏的辛苦都是正常的,因为我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不仅不足为外人道,甚至当过多去讲的时候,有种本末倒置的尴尬。”
因而,在镜头外看到最多的反而是他的笑。尤其是大水泼洒之前的一刻,两位演员相视一笑,仿佛这辛苦也是一种高级享受。
有这样的信念感,才能让人物焕发生命力,能够自然而然地吸引观众、征服观众。
这几年,我看了朱一龙不少作品。
难得的是,每个角色的性格、气质大相径庭。
说得有趣一点,如拆盲盒一般,时有惊喜:
和煦端方的沈巍、 温润如玉的元若、热忱纯粹的林楠笙……个个有血有肉,能让人记得住姓名,而不会统一冠名以“朱一龙”。
甚至,提到几个名字,我眼前就会闪现他们在戏中的高光瞬间:
比如《叛逆者》中的林楠笙。
一个经过无限挣扎,从生涩、迷茫进化到沉稳、坚定的地下工作者。
在亲眼送走精神导师顾慎言时,林楠笙哭了。可他不能撕心裂肺放声大哭,只能哑忍、克制,怀着无比的懊悔与悲愤继续向前走。
这场戏他的情感张力伴着眼泪近乎破屏而出,让我久久难忘。
又比如《重启之极海听雷》里的吴邪。
打戏漂亮,文戏同样精彩。
在与胖子插科打诨之外,他还抱着找到三叔的决心,度过旁人没有发觉的生命倒计时。
这让他在面对小哥、胖子的死亡幻境时,内心充满了悲怆和恐惧,一度崩溃到发抖,呈现出一种惹人怜的破碎感。
这和《知否》里小公爷含泪带笑,再多苦也要往肚子里吞的心酸悲情又是不同。
能凸显不同角色的不同灵魂,可塑性自然不可或缺。
但在我看来,可塑性不单单靠天分,更在于演员对于塑造角色下的苦功和渴望。这一点,角色的呈现就是最好的回答。
之前看到一个采访,我印象深刻:
朱一龙坦言路上遇到一位老大爷用武汉话喊了他一声“林楠笙”,作为武汉人,听到大爷用家乡话唤角色名,“说内心没有愉悦与自得,是假的”。
这也许是演员与角色之间最浪漫的交流方式——
他赋予角色生命,而角色在他身上留下印记,亦帮助他在观众心里留下印记。
《峰爆》作为朱一龙担任主演的大银幕之作,无疑受到许多关注,也有人猜测他是不是要借机转型。
但事实上,真正的好演员并不会把自己局限于某一“型”,而是会打开自己、不断前行。
从朱一龙的后续角色上,就能够感受到他越来越享受表演,而且乐意去试炼。
不信?感受一下电影《人生大事》的预告片——
圆寸头,金链子,耳后夹烟,嘴里嚼着口香糖……怎么看怎么像不正经的小混混。
又一个完全没见过的型!
对于演员职业,我们总会有许多浪漫的想象。
其中最浪漫的一点,我认为是可能性。
而朱一龙已然成为那个能给出更多可能性的人。
面对不同题材的作品,不同类型的角色,他愿意并渴望打开自己,不给自己设限、也不给观众设限。
在生活中保持本性,却在角色身上变幻出更多气质和状态。
对于他在大银幕上的表现,我无比期待。
期待好演员一直以真情动人,用角色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