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回家。我喜欢这个词。
说是天池里有一个姓徐的打手,下手特别狠。
之前有不少喝醉酒的酒鬼试图在天池闹事,都被他生生打断了骨头,之后再见到他,全都掉头就走。
因此,天池的老板对他特别欣赏,总叫他替自己办事。
因为他够狠心,够心硬。
而且他们说,他打起人来又凶又狠。
无论男女老少,一视同仁。
我抬头,看了眼徐砚周阴鸷的脸,脑海中瞬时闪过无数血腥的画面。
浑身抖了一下,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眼前两个成年男人臂膀坚实。
给我两巴掌我都扛不住,更别说挨顿打了。
我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见徐砚周旁边高个儿的脸色愈发的不耐烦。
我掐着衣角的手猛然收紧。
一时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往前迈了几步。
一把抓起徐砚周另一只没有抽烟的手。
在高个儿惊悚的目光中,低着头,颤抖的指尖,落在了他的手心。
又生怕他看不懂似的,一笔一画地认真写。
【我没有钱,我会打工还你。】
【你可不可以,先不要卖我?】
6
男人的手,和他的坐姿一样,蓦然变得僵硬了起来。
刚才吓唬到我的气势也莫名弱了许多。
我没注意到,我专心写着字。
再抬头时,指着徐砚周的手心,对他比画。
【你看明白了吗?】
【没看明白我再给你写一次。】
我看见徐砚周低垂的睫毛眨了眨。
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
我忐忑,不敢动,等待着他的答复。
可惜,他没给我这个机会,也没同意我字里说的。
是啊,我丧气地想。
我根本打不了工,没有哪个正经工作会要一个未成年的学生。
于是我被他们带回了天池。
路过一间间纸醉金迷,富丽堂皇的包间时。
我绝望地想着,是不是我短暂的人生就要结束了?
或者,像徐砚周说的那样,我要被卖去陪酒了?
可当我被带进了一间奢华的办公室。
扑哧——
一口酒从眼前这位被高个儿称为「老板」的人嘴里喷出来。
差点喷到了我们三个身上的时候。
我尴尬又羞耻地明白了,是我想多了!
因为坐在老板桌后的男人一脸麻木地看着我:「徐砚周,你小子他妈认真的?」
原来,他叫徐砚周。
我想。
徐砚周擦了擦身上不存在的水渍,平静地回他:「不是你说母债女偿?赵红梅跑了,就留下这么个女孩。」
男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问我:「多大了?」
我伸出手,比画了个「十三」。
他一愣,不悦地看向徐砚周:「哑巴?」
徐砚周:「是,不会说话。」
老板冷哼一声,让他去领罚。
又看我几眼:「十三,跟个搓衣板似的,能陪啥啊?」
「他妈的。」他牙疼道,「徐砚周,人是你领回来的,你赶紧给我整走。真晦气,本来亏钱就烦,还让个鸡给老子摆了一道!」
他嘴里不住地咒骂,既是不屑,又是高高在上。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妈。
可我装作不知道。
低着头,任由那声音贯穿我的心肺。
7
于是,我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徐砚周的手上。
出了天池的门,我和他大眼瞪小眼。
我伸了伸手,想说,我想回出租屋。
想了想,又将手放了回去。
因为徐砚周带我出来的时候,正巧撞上了房东大妈。
她见我被高个儿拎着后脖领「请」了出来,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悦:「可算是撵出去了,赔钱死了!」
而且,刚才天池的老板还跟徐砚周交代,还是得让我给我妈还账。
两大条件相重叠。
似无意,又极其刻意。
因而我清楚地记得。
那天属于十月份的秋风有些微凉。
我在徐砚周的面前低着头,无意识把玩着自己的手。
而他头疼地合了合眼。
再睁开时,些许清明地对我说:「走吧,林瑶。
「跟我……回家。」
8
回家。
我喜欢这个词。
就像我喜欢徐砚周这个同样不大,只能摆下两张单人床的房子。
他将卧室让给了我。
自己在客厅里支起了一架行军床。
那床看起来很不结实。
徐砚周每次起上起下,我都能在卧室里听见弹簧生锈的动静。
却让我莫名觉得安心。
徐砚周按照老板的意思将我安排进了天池当杂工。
没什么大用。
洗碗,擦地,端盘子。
就连搬箱酒,都得徐砚周和高个儿搭把手帮忙。
哦,对,高个儿名叫孙斌。
来了天池后我才知道,其实他根本没有那么凶神恶煞。
他跟我说,那些其实都是他装的。
他今年也不过十九岁,从高中辍学后就出来打工。
「妹妹,你也别怪哥,只是这要债,不唬人点,根本要不回来!
「你看周哥,他那张脸,要是不凶,哪能镇得住场子啊。」
孙斌说得一脸的社会复杂。
我闻言,和他一起看向前厅正在与人交谈的徐砚周。
他一身天池通用的制服,明明不合身,却被他穿出了别样的味道。
只是神色恹恹,眼神疏离,看起来让人无法接近。
但对于孙斌的说法,我却是表示赞同的。
因为这些日子里和徐砚周接触下来。
我发现他在非工作状态时,整个人也是更偏向沉静与亲和。
话少,细心,与邻家哥哥无异。
甚至格外喜欢发呆。